贤妃被草草掩埋，二皇子即将流放北境。
天牢最深处，谢云逸戴着重枷，吊儿郎当地坐着，抬头看谢憬安。
“你就得意吧，”他率先开口，嗓音沙哑，“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谢憬安负手站在门边，目光自上而下，“我如何不能得意多久，如今你已经被贬为庶民，即将流放北境。明日你就要出京，押解的兵卒是我的人，沿途驿丞是我的人，连北境的守将也是我母族旧部。你猜，你能活过几晚？”
谢云逸喉结动了动，铁链哗啦一声，他猛地前倾：“你想要杀我？”
谢憬安嗤笑一声，“你不想杀我吗？也对，你可杀了我不止一次。”
“太子哥哥，何必与他废话。”被内侍扶着的谢知昀，见谢云逸还是一脸不知死活的模样，便觉得气愤。
“你先上去，我还有话问他。”谢憬安转头看向谢知昀。
“好。”
待他离开，谢憬安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句话。
“我自问，从小待你还不错，你为何千方百计地想要杀我？
“呵，为何？”谢云逸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眼底血丝暴涨，“你还有脸问我为何？”
“你明明有本事查出我生母被贤妃所害，为何不告诉我？你能帮我，让我不被贤妃带走的，可你为何不帮我？
你可知，我过得怎样的日子。
她把我抱去养，却日日用针扎我大腿根，扎在衣袍底下，连太医都查不出！我那时才五岁，日日夜里疼得咬被角，哭着喊母妃，她却把簪子往我嘴里捅，说再哭就割舌头！”他的声音拔高，到最后几乎破音。
谢憬安沉默片刻，“你不曾告诉过我。”
“不曾告诉你，”谢云逸啐出一口血沫，“你是谁呀，在尚书房被太傅夸天资聪颖，在练武场被将军赞弓马娴熟。而我，只能躲在贤妃宫里，吃她吃剩的冷羹！我派人给你递过纸条，三次！全被你的人当我的面给烧了！”
谢憬安指节发白，却终究还是松开了。
他想起那些年被自己忽略的细枝末节。
御花园里瘦得脱形的孩子，雪天只穿单衣，看见他时眼睛一亮，却被贤妃一句“二皇子体弱，见不得风”拖走。
“你母妃之事是我后来查到的，我并不知道......”
谢憬安声音低哑，却没在说下去，如今说这些已经无济于事。
谢云逸依旧沉浸在过去的黑暗中，“如今你还问我为何想杀你？对，我就是想要杀你，我想要你死，只是可惜，技不如人罢了。不过你也别想好过，对了，你的太子妃呢？怎么没在呀！
谢憬安猛地抓住他的领口，“宁宁在哪？”
“宁宁？叫得可真亲热呀，你们怕是早就联手了吧！难怪她对我向来都是不屑一顾，”他顿了一下，似想到了什么，突然说道，“对了，她是蛮州人，你之前中毒都是被她救的吧！我怎么没有想到......”
话音未落，谢憬安已掐住他的脖子，手背青筋暴起。
谢云逸却笑着，笑得喉咙里“咯咯”作响，“杀......杀了我，你就再也找不到她......”
......
嘉州镇，数辆马车疾驰。
最末的一辆马车由十八执缰，他右臂软垂，仅仅只能以左手攥住缰绳。
车顶上小雕双爪紧扣木板，羽翼被逆风吹得猎猎作响，却仍稳若磐石，金瞳映出后方越来越近的火光。
“宁宁，真的不跟你大伯他们一起离开吗？”车厢里，洛庭鹤再次问出口，声音被颠得支离破碎。
向来自持儒雅的他，此刻却鬓发凌乱，领口被冷汗晕成了深色。
他不明白，明明三日前，他们还在祁国京都，煮雪煎茶，过得好好的。可大哥一来，他们就被迫来到这三不管地带。
外头的冷光透进来，照得洛曦宁半边脸色惨白。
她整个人随着车厢颠簸，左臂环头，右肘抵住车厢内壁。姿势虽然古怪，却能很好地保护自己，因为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撞上车厢了。
听到她爹问话，她终于抬起头来。
不过，她也没有回答，而是伸手将车帘撩开一些，后方约半里处，同样有马车疾驰。
只是那车辕上插着一杆暗红的旗帜，旗面绣的不是任何家族的徽记，而是一只展翼火鸦，那是大渊的旗子。
“爹，您再看看。”她轻轻靠着车厢，声音有些颤抖道。
她也不明白大渊为何要针对他们？
难道是因为祁国太子妃的缘故，可她如今还并未被册封？
还是说她蛮州女粮商的缘故？
洛庭鹤顺着那缝隙望去，只见夜色里突兀地亮起一簇红光，像是谁点燃了什么东西，随后便见那火光并未熄灭，反而在空中拖出长长的尾焰，“糟了，是响箭。”
“小姐，老爷，您们抓稳了。”十八放开缰绳，让马儿继续向前跑，自己则是跳上了马车顶上。
他手一挥，小雕长唳一声，振翅冲霄，瞬间消失。
十八目光坚毅，只要有他在，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小姐和老爷。
他低头看了眼还是无力耷拉着的新生右臂，伸手入怀，拿出个小瓷瓶，咬牙将其全部灌入口中。
药液入喉，如熔岩坠入腹中，右臂霎时窜起万蚁噬骨之痛，却又在下一息涌出热流。
他低吼一声，原本瘫软的右手五指骤张，青筋暴起。
右手如铁钳般扣住剑柄，剑身出鞘寸许。
夜空中又是一声凄厉啸响。
火红的尾焰划破黑暗，第二支响箭破空而至，箭簇上缠着浸油麻布，直扑洛曦宁所在的马车。
十八右臂抡满，剑光如匹练倒卷，竟在空中斩出一道银弧。
火星四溅，铁箭断成两截，斜斜插入泥地，余火将枯草瞬间舔成焦黑。
车队借这一瞬空隙再冲半里路，前方忽现岔道。
左行官道，直通大渊边境。右行山径，可绕道回祁国。
洛曦宁一把掀帘，冷风灌入，吹得她鬓边碎发黏在唇角。
她咬牙，正欲命十八右转，却听前方“希聿聿”一阵马嘶，最前方那辆马车竟被横木拦住。
夜色之中突然涌出十余骑，皆披黑羽甲，面覆火鸦铜面具，弯刀映火，竟早已有伏兵至此。
十八瞳孔骤缩，却见当先一人摘下面具，露出与洛庭鹤有三分相似，却更加冷硬的脸，那是洛家长房长子，洛观岳。
“三弟停下吧！”声音不高，却裹着内力袭来，震得车顶铜灯嗡嗡作响。
十八不得不跳下车顶，双手死死地拉住缰绳，马儿被突然其来的动作所制止，前蹄猛地立起，前蹄在空中乱蹬，离洛观岳不过数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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