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组包干的法子立竿见影，地里重新热火朝天起来。
宋晚柠站在田埂上，看着各组较着劲干活，心里总算踏实了些。
她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但干净利落的旧褂子，专注地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没留意，不远处土坡后头，王凤美正挎着篮子，眼神阴恻恻地往这边瞅。
她一眼就瞧见了宋晚柠那专注劲儿，还有她身上那件虽旧却齐整的衣裳。
再想想自己身上这件打了补丁的，心里那股子邪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王凤美扭身就走，篮子甩得哐当响。
一进家门，她把篮子往地上一掼，冲着刚从地里回来的林强就嚷开了：“你瞧瞧人家宋晚柠，神气活现地在地头指手画脚，监工呢，穿得也比咱强，同样是林家人，凭啥她就能穿新的？”
林强累了一天，被她嚷得心烦：“你瞎咧咧啥？”
“我瞎咧咧？”王凤美声音尖利起来，“我亲眼看见的，人家现在可是管着全村人的大能人，穿件新衣裳算啥？我不管，我也要新衣裳，你得给我买。”
林强被她缠得没法，又不敢真应承，眼珠子一转，甩锅道：“爸妈还在呢，你找我说有啥用？有本事，你找爸妈要去。”
他故意把声音拔高，冲着堂屋方向喊：“你们儿媳妇说了，她也想要宋晚柠那样的新衣裳，你们看着办吧。”
堂屋里，林有福闷头抽着旱烟，烟雾缭绕，把他那张脸遮了大半，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秀兰坐在炕沿，手里慢条斯理地择着簸箕里的豆子，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没听见外头的吵闹。
过了半晌，她才把手里的豆子轻轻丢回簸箕，抬眼，目光平平地扫过儿子儿媳。
“宋晚柠本事大，能挣来新衣裳，那是她的能耐，你有本事，你也挣去。没本事，就安生点，别眼红别人。”
王凤美没想到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婆婆能说出这种话。
她脸涨得通红，想争辩，却被宋秀兰眼神压了下去。
宋秀兰不再看她，又低下头继续择豆子。
林有福沉默地抽着他的烟，仿佛屋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林强讨了个没趣，缩了缩脖子。
王凤美气得直跺脚，却又不敢再闹。
她看着公婆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尤其是婆婆宋秀兰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的邪火无处发泄，反而烧得更旺了。
她狠狠剜了堂屋方向一眼，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对林强说：“行，你们家人都好，就我王凤美是外人，看着吧，这事没完。”
说完，她一扭身冲进了自己屋里。
林强看看紧闭的房门，又看看堂屋里沉默的父亲和面无表情择豆子的母亲，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凑到宋秀兰身边，小声抱怨：“妈，你看凤美气成那样……宋晚柠那小蹄子也忒能显摆了，要不是她……”
宋秀兰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显摆她的，碍着谁了？你也少说两句。”
林强不死心：“可她……”
“行了。”宋秀兰打断他，“管好你自己。”
林有福的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林强憋了一肚子闷气，在堂屋杵了一会儿，见两人都当他是空气，只得悻悻地也回了自己屋。
夜深了。
宋秀兰躺在炕上，睁着眼睛看黑黢黢的房梁。
白天王凤美的吵闹，林强的抱怨，还有宋晚柠在地头那副风光的样子，在她脑子里来回转。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鼾声渐起的林有福。
宋晚柠……
新衣裳……
管着那么多人……
她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丫头片子，现在能骑在这么多人头上，还能穿新衣裳？
她宋秀兰辛苦操持这个家，省吃俭用，一件衣裳穿几年，到头来儿媳妇还嫌她不给买新的？
都是宋晚柠！
要不是她开了这个头，显摆起来，王凤美能闹这一出？搅得她家不得安生？
她越想越觉得堵得慌。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得去找宋晚柠说道说道。
不是为了王凤美要衣裳那点破事，是她心里这口气不顺。
凭什么她就能那么得意？
第二天晌午，估摸着宋晚柠该在地头或者那小屋了。
宋秀兰没跟林有福打招呼，自己悄没声地出了门。
林有福在院子里劈柴，抬眼看了看她走远的背影，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又低头继续挥他的斧头。
宋晚柠正和小翠在屋里对着账本，门被轻轻推开。
宋秀兰站在门口，脸上显得有些过于平静。
“晚柠。”她叫了一声，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情绪。
宋晚柠和小翠都抬起头，有些意外。
“听说你管着村里人种菜收菜，还给人发工钱？挺能耐啊。”
这话听着像是夸奖，可那语调，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
宋晚柠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她放下手中的笔，看向门口，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有事？”
宋秀兰猛地冲进屋子，指着宋晚柠的鼻子，声音刺耳：
“事？没事我这个当妈的就不能来看看你这‘出息’的好女儿了？瞧瞧你现在这威风劲，管着村里人干活，工钱捏在手里，新衣裳也穿上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生你养你的亲妈？！”
宋晚柠眼神如冰，脊背挺得笔直：“妈？断亲书是您亲手按的手印，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宋晚柠是生是死，是穷是富，都跟您，跟林家，再无半点干系。这声妈，我担不起，您也当不起。”
“你，你个孽障。”宋秀兰被这话刺得浑身发抖，脸涨成猪肝色，“攀上高枝儿就翻脸不认亲妈了是吧？！”
“行，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但你嫂子凤美呢？！你穿新衣裳显摆，搅得她心里不痛快，家宅不宁，这事你管不管？都是你惹出来的祸。”
“你搞清楚好不好？”宋晚柠气极反笑，“王凤美不痛快，跟我穿什么衣裳有什么关系？她想要新衣裳，让她自己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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