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温知虞一直在等丈夫陆君衍回府。
烛台上的红烛已经燃了大半，烛泪堆积如小小的山峦，烛光将她沉静的侧影投在窗棂上。
她手中握着一卷书，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眼神宁静悠远，再无前世的惊惶与怨怼。
远处传来清晰的马蹄声，踏破了深夜的寂静，由远及近，最终在府门前停下。
紧接着，是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穿过庭院，朝着主屋而来。
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一身清冽夜露气息的陆君衍走了进来。
他身姿挺拔，褪去了白日里身为首辅的威严，眉宇间带着一丝倦色，却在看到灯下等候的妻子时，尽数化作了温软。
“不是让你早些歇息，不必等我么？”陆君衍解下肩上的墨色大氅，声音柔和。
温知虞放下书卷，起身迎上，自然地接过他递来的大氅：“左右也无事。今日朝中事多？”
她注意到他眼底的疲惫。
“嗯。”陆君衍在桌边坐下，揉了揉眉心，“边镇几处军报，议得久了些。”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温知虞，烛光映在他深邃的眸中，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不过，都处置妥当了。”
温知虞为他斟了一杯温热的参茶，推到他手边。
无需多问，她知道他口中的“处置妥当”，必然包含了那些纠缠两世的孽债。
陆君衍端起茶杯，暖意顺着掌心蔓延，他望着妻子平静的容颜，缓缓开口：“陆重锦的案子，今日彻底了结了。”
温知虞倒茶的手顿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她抬起眼，迎上丈夫的目光，没有急切，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
“他贪墨军饷、构陷忠良、私通敌国的铁证，桩桩件件，今日已在御前呈明。陛下震怒。”陆君衍的声音很平静，“褫夺卫国公封爵，抄没家产，流放三千里，至北疆苦寒之地，遇赦不赦。”
“遇赦不赦……”温知虞轻轻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
前世那个权势滔天的卫国公，那个用谎言和羞辱将她钉死在深渊的男人，最终走向了他亲手为自己掘好的坟墓。
永世不得翻身。
“那个外室，”陆君衍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讥诮，“她那一品诰命夫人的凤冠霞帔，本就是一场笑话。依靠剽窃他人诗作堆砌的才名，早已在《漱玉集》刊行天下后，沦为满京城的笑柄。”
他想起那女人曾站在温知虞面前，趾高气扬地说“西魏第一闺秀又如何？还不是被我踩在脚下？”，如今想来，何其讽刺。
“她费尽心机、依仗陆重锦权势经营的那些铺面产业，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真正的东家早已浮出水面，她贪得无厌挪用的巨额本钱，足够她在刑部大牢里，把牢底坐穿。她名下所有产业，尽数充公。”
前世她依仗陆重锦权势，贪婪地榨干温知虞的嫁妆，今生，她连自己的自由都彻底赔了进去。
温知虞静静听着，前世剜心刺骨的痛楚，此刻在心中只余下极淡的涟漪。
原来真正的放下，并非遗忘，而是那些人和事，再也无法掀起滔天巨浪。
“至于那个孩子，”陆君衍提到那个温知虞前世倾注了十年心血，最终却瞪着她，说“她才是我唯一的母亲”的养子，语气更淡，“陆重锦倒台，他生母入狱，他依仗的身份成了泡影。他倒是聪明，想走他生父的老路，去攀附当朝大学士的门庭，妄图借力翻身。”
陆君衍唇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可惜，大学士府的门房，连通报都未曾替他传一声。他如今，不过是京中一个无人问津的破落户罢了。”
所有的仇怨，所有的因果，在这一夜，彻底画上了句点。
前世那些将她逼至绝境的魑魅魍魉，终是坠入了属于他们的无间地狱。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细微的哔剥声。
温知虞看着丈夫，心中涌动的，不是大仇得报的狂喜，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以及深深的庆幸。
陆君衍伸出手，温热干燥的掌心覆上她微凉的手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这样握着。
“都过去了，知虞。”
温知虞反手，轻轻回握住了他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如此真实而有力。
她抬眸，望进他深邃如星海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我知道。有你在，一切都过去了。”
陆君衍凝视着她眼底终于彻底散去的最后一丝阴霾，心口那块压了许久的石头也终于落地。
他倾身向前，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唯有满心的珍视与承诺。
“夜深了，歇息吧。”他低语。
温知虞点点头，任由他牵着手，走向内室。
宽大的床榻上，锦被柔软。陆君衍替她掖好被角，自己也躺了下来，长臂一伸，将她轻轻拢入怀中。
后背紧贴着他温暖坚实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声声，敲打在寂静的夜里，也敲打在她的心上，驱散了所有不安。
窗外，更深露重。
府邸内外一片安宁祥和。
温知虞在丈夫令人心安的怀抱里，闭上双眼。
陆君衍似乎感觉到怀中人细微的情绪波动，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下巴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睡吧，我在。”
温知虞在他怀中轻轻蹭了蹭，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嗯。”她低低应着，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松弛，“我们都在。”
这一声“我们”，道尽了她涅盘重生后的全部圆满。
烛台上的红烛终于燃尽最后一滴烛泪，火苗挣扎着跳动了一下，倏然熄灭。
最后一丝摇曳的光影消失，内室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前尘旧恨，都在这一刻归于彻底的沉寂，埋葬在已翻篇的过往里。
唯有身边人温热的呼吸和沉稳的心跳，无比真实地宣告着——
新生，才刚刚开始！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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