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那画像只是根据几百年前棠西模糊的描述所绘，与步光的容颜并非完全一致。
可那眉宇间流转的神韵，那份独一无二的风情底色，以及他出现在棠西身边的“巧合”，像一根细微却无法拔除的刺，扎在伊莲心头。
她动用了天华国王权能触及的一切阴影去监视步光，甚至迂回地通过尚在掌控中的白澈去接近、试探。
所有反馈显示：这个“步光”，没有乾主那足以倾覆天地的力量，更没有属于乾主的、贯穿漫长岁月的记忆痕迹。
直到发现他的雌主是苏拉——那个乾主曾经的代言人之一。
在反复确认了上百次，步光看起来都只是个略有天赋却实则寻常的雄性后，伊莲心中那点疑虑非但未消，反而像暗处滋生的毒藤，将她的心脏越缠越紧，几乎窒息。
终于，她做了一个疯狂到近乎自毁的决定。
她利用仅存的、极度隐秘的渠道，联系了散落大陆各处、同样出自老师门下，却也因她当年“背叛”而与之决裂的另外四位师兄弟姐妹。
但那早已不知所踪的大姐，却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
她隐于最深的幕后，传递情报，布局谋划。四位十星级高手，怀着对乾主共同的恐惧与仇恨，联手突袭了重明亲王庄园。
她不知道庄园内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三天后的一个深夜，没有预警，没有声息，四具冰冷、完整、面容安详得如同陷入最深睡眠的躯体，被悄无声息地放置在了她行宫大门外的石阶上。
她几百年来一起长大、曾嬉笑打闹、也曾因理念分歧争吵至面红耳赤的兄弟姐妹，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了料峭的寒夜里。
因为她的“背叛”，他们曾视她为不可饶恕的敌人。连来安，她曾经深爱也深爱她的王夫，都在与她经历了痛苦不堪的拉锯与挣扎后，选择了离开，独自漂泊。
直到她发出那道密讯：“发现乾主踪迹，或可诛杀。”
她永远记得那个夜晚，来安风尘仆仆、未经任何通传便闯入她寝宫的模样。
他是天华国名义上的王夫，无人敢真正阻拦，所有见到他的侍从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她亦然。
她已睡下，厚重的宫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室清冷的夜风。她惊醒坐起，尚未看清，一个携着室外寒气的、滚烫的怀抱便将她紧紧裹住。
是来安。
他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拥抱她，随即吻落下，急切而深入，手指颤抖着撕扯她丝质的寝衣，如同绝望的旅人汲取唯一的水源，又像要将分离这些年错失的所有温度，在这一夜尽数焚燃。
这般炽烈如火的来安，她已有许多年不曾见过。悬在头顶的剑，将他们久别重逢的每一寸触碰、每一声喘息，都推向了极致，带着濒死般的欢愉与痛苦。
翌日清晨，来安起身询问了殿外侍从一些事情，回来后将她从凌乱的锦被中捞起，拥在怀里。
他的面容比离开时沧桑了许多，却沉淀下更为深邃的韵味。他看着她，目光郑重而复杂：
“你毕竟是国王。除了我，本可以娶回无数优秀的雄性，繁衍子嗣，稳固国本。这么多年……一个都不要。怎么，是真不打算要继承人了？”
伊莲抬手，指尖轻轻描摹他染上岁月痕迹却依然英俊的脸庞，声音低而坚定，重复了不知第多少遍的誓言：“我答应过大姐，答应过你，更答应过老师……除了你，我谁也不娶。”
这句话，来安听过太多遍。但在此刻，在这赴死前的黎明，它却有了截然不同的分量。他眼底闪过动容的水光，更深的却是某种急于确认的迫切：
“我知道……你当年或许是迫不得已，才选择了那条路。现在又是良心发现，或者说……从一开始，你就是抱着卧底的心思，对不对？”
他需要这个前提，必须要有这个前提。
唯有如此，他才能说服自己重新接纳这份感情，才能让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对老师的愧疚之壑，有一丝被填平的可能。否则，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伊莲心脏骤然缩紧，复杂的情绪翻涌如潮。
若论“迫不得已”，谁人没有？可她自己清楚，其中确曾掺杂过对权力帷幕后风景的贪看，以及面对绝对力量时，那深入骨髓的怯懦。
对老师而言，她或许，从来就不是一个值得疼爱的徒弟。
压下喉间苦涩与尖锐的自责，她迎上来安眼中那簇带着最后期盼的火苗，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在拥有绝对把握、足以杀死乾主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只是无谓的牺牲。但这一次……我们可能真的抓住了机会。”
之后几日，另外三位兄弟姐妹陆续秘密抵达。他们挤在密室中，争吵、分析、推演，耗尽心血制定计划。最终一致决定：必须亲自上场。
十星级的力量本就凤毛麟角，面对可能是乾主的存在，容不得半分侥幸与托大。
为了留下最后的火种，他们坚持让伊莲留守。“我们之中，唯有你能忍到今日。只要你还活着，还在这个位置上，就算我们这次失败了……未来，总还有机会。”来安最后握紧她的手，如是说。
“可我没想到……他们全都死了。”地下三层的寒气仿佛浸透了骨髓，伊莲的手指隔着冰冷的水晶棺盖，极轻、极缓地抚摸着来安沉睡的容颜。
棺中人面貌如生，没有丝毫腐朽，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过于深沉、永无醒期的长眠。
棠西握着那记载了三百余年挣扎与鲜血的通讯器，指尖冰凉，心如刀绞，细微的颤抖无法抑制。
日志中记载的刺杀时间，是步光留在重明亲王庄园的第八年。
那一年……正是她开始暗中策划着要抛弃五夫的时候。
一个可怕的猜想窜上脊背。
棠西立刻通过织视术联系祝江，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祝江，仔细回想，你当初在水池边，看见我和步光散步……具体是哪一天？几月几日？”
祝江在另一端凝神思索，报出了一个日期。
棠西切断连接，血液几乎凝固——与伊莲日志中记载的、刺杀发生的日期，分毫不差。
她猛地转向伊莲，以最快的语速，将步光的出现、失踪，以及后来流云如何顶着这张脸来到她身边的所有经过，原原本本和盘托出。
伊莲眼中瞬间掠过恍然与更深的寒意。她迅速调出另一个绝密档案，递给棠西。
屏幕上是一种古老而诡谲的秘术记载：可自我剥离记忆，封禁绝大部分能力，并设定一个特定的“锚点”。施术者会不可抗拒地被锚点吸引、靠近，并在此状态下，永远无法战胜该锚点。
伊莲的目光仿佛穿透厚重的石门，落在外面等候的流云身上，声音低如耳语：
“我三百多年的调查拼图，这是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块。乾主对自己施加了这种锚点秘术。他利用苏拉作为中介，让她设法，将‘步光’这个身份，送到你身边。”
“而解除秘术的唯一方法，是‘死亡’。并非真正的湮灭，而是需要达到足以触发解除机制的‘死亡程度’。如果程度不够……或许只能恢复部分力量或记忆。”
她收回目光，看向棠西，眼底是洞悉一切的悲哀与急迫：“这就是苏拉现在急于杀死流云的原因。她需要他‘死’一次，好让乾主尽快‘回来’。因为老师你……已经明确对她动了杀心。”
想到那个掌控众生命运的乾主，竟以如此卑微、无害的姿态，在棠西身边潜伏了那么多年，伊莲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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