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厅堂上一片混乱,苏绣自始至终端坐喝茶未曾挪窝,直至小铲子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砰”地放下茶盏站起身来。
“哎,终于真相大白了。”
苏绣故意很大声地吁了一口气,朝着云中锦与喻大人抱了抱拳。
“两位大人,以及这里长耳朵的都听得到,长眼睛的都看得到,小铲子因为和带鱼头的私人恩怨而行凶杀人,并无人指使,与漕帮无涉,也与副帮主君无虞无涉。”
苏绣瞪了君无虞一眼,“还愣着做甚?谢过两位大人给了你一个澄清自己的机会呀。”
“多谢两位大人还君无虞一个清白。”君无虞立即心领神会,又是抱拳又是作揖的,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云大人对君某一直怀有偏见,此次正好给了君某机会证实了,我可是不折不扣的君子。云大人,多谢您嘞。”
云中锦冷声道:“梁上君子亦是君子,能是好人吗?”
“小铲子
苏绣继而又换了一副面容,长叹了一声。
“虽则此事与漕帮无涉,真凶亦已伏法,但小铲子毕竟是我漕帮的人,且是我苏绣一手提拔的新任左护法,这用人不当,纵徒行凶,失察之罪,这些罪名我都认,也不想推诿。两位大人若是要拿我回州衙问罪,我无法可说,这就随二位大人走便是。”
她一步步走向云中锦,双目灼灼盯着她道,“是捆是绑还是上枷,悉听尊便。”
“苏帮主这是说哪里话……”喻大人立即上来打回场。
“漕帮又不是几十人的小门小派,数千号人马,难免出个把害群之马,怎么能把账都算在帮主一人的头上呢?
又对云中锦,“说句大不敬的话,就象圣上坐江山,脚底下总有个别不称职的,象甄有德那样的官员,剪除了便是,总不能怪圣上不圣明吧?若是拿苏帮主问罪,未免有失公允了些,云大人,您说呢?”
“真凶伏法,依本官看,带鱼头这事就算过去了。这天也快亮了,苏帮主明日还要与本官商议下一步的赈灾事宜,云大人也辛苦了,就抓紧这几个时辰,都歇歇吧?”
喻大人拼命朝云中锦眨眼,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对于他来说,眼下赈灾和安抚百姓才是最重要的。
都说民以食为天,大灾之下最易生乱,一旦发生民变,那后果不堪设想,因而喻大人是真把苏绣当菩萨供着的。
当然,这其中最最重要的,自然是喻大人脑袋上的那顶官帽。
云中锦尽管小铲子已经亲口认罪,但杀人缘由太过于牵强,君无虞的银牌出现得也太蹊跷,至少在此前她还没见过银牌出现在君无虞身上。
以君无虞的那副德性,升任副帮主,能不大肆宣扬?
小铲子从一个赌场看场子的小头目,升任为左护法,能不挂着铜牌四处招摇?
云中锦并不相信小铲子就是真凶或是唯一的凶手,他的背后,必有人指使,至少,君无虞绝逃不开干系。
君无虞的背后,当然是苏绣。
但眼下是除了她之外,从上到下包括喻大人全都沆瀣一气,似乎是以一个小铲子的死,换来了所有人的心安理得。
“想要一个真相,就这么难吗?”
她感到孤掌难鸣,于心底里叹了一声。
“小铲子。”
“哥。”
偏在此时,小铲子的娘与妹妹闯了进来,看到小铲子的尸体,顿时放声哀号,继而朝着云中锦扑了上来。
“是你,是你害死我儿的。”
“你还我哥命来。”
云中锦呆站着,任由铲子娘与铲子妹对着她又撕又咬,又扯又踢,喻大人见此情形亦不知所措。
还是苏绣喝叫了一声。
“够了。小铲子毒杀带鱼头,本该拉到街市开刀问斩,让他服毒自尽留了个全尸,已是云大人开恩了,你二人不思感恩,却对大人如此不敬,坏我漕帮清名,该当何罪?”
到底还是苏绣的威望大,几句话便镇住了铲子娘和铲子妹,放开了云中锦,扑在小铲子身上哀哀哭泣。
“铲子妹,先扶你娘回家去,等天亮了我让人送五十两银子帮你们发落了小铲子。这事就这样结了,休要在我这里撒泼,再闹下去,即便云大人好脾气,本帮主亦不会饶过你们。”
苏绣带吓带唬恩威并重,将领铲子娘母女打发了去。
“你也是,就不知道避开点吗?伤着了是不是又要拿我漕帮问罪?”苏绣回头瞅了一那些人云中锦被扯烂的衣裳,皱眉嗔怪道。
喻大人此刻方才醒过神来,上来关切地问道,“云大人,有没有伤着?”
云中锦一言不发,定定地看了苏绣一眼,甩袖踉跄而去。
她何尝不知道,漕帮总坛戒备森严,又有众多的衙差守着,铲子娘和铲子妹如何能轻易闯得进来?又如何能够一眼就认定了是她害死小铲子?
自然是有人故意通风报信,放她们娘俩进来闹事给她添堵罢了,站在门外探头探脑的春木便是最大的嫌疑人。
天光已渐露鱼白,晨风习习,她只觉得浑身发冷,不禁打了个寒颤,抱紧了双臂。
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陈克己还在身旁,即便他不说话,只在她身边静静守着,至少能带给她些微宽慰。
她感到万分孤独。
这种感觉,与当年云氏被屠戮,小灯被劫匪带走的时候一样,仿佛这世间只剩下她一人。
“就算只剩下我一人,我也定要查出真相。”她喃喃地,踯躅前行,走向义庄。
因为小铲子临死留下了一句“开口坛子”,她断定线索应该还是在带鱼头身上,她必须再回到义庄,赶在带鱼头的尸体被拉走抛海喂鱼之前,再仔细检查一番,希望能有新的发现。
只是,这些日子她实在太劳累了,且是心中郁结厚重,当她一步步拾级而上,快到义庄大门时,再也坚持不住,腿脚一软,两眼一黑,从十多级石阶滚了下去。
“阿锦。”
一个身影飞掠而至,将昏迷的云中锦抱起,又快速地飞身而去。
……
看着云中锦失魂落魄地离开,喻大人亦领着众衙差退去,君无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苏绣面前。
“多谢帮主提携,属下以项上脑袋立誓,从今往后当尽心竭力为帮主您保驾护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苏绣的脸上却并无喜色,相反眉心紧蹙。
“别高兴太早,不过是为救你一命,糊弄一下云中锦而已。”
“是,帮主您不仅大恩大德还有大智慧。只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巧有这块银牌应急?莫不是帮主早就想好了要提拔属下做副帮主,预先备下的?”君无虞说着,自己已是笑得合不拢嘴了。
“别自以是,这是侯荣的令牌。”苏绣斜咩了君无虞一眼,冷声道,“大概是侯一春收着了,我收拾屋子的时候看到,随手便放在这抽斗里头,恰巧今日派上用场救你一命。你要就收着,嫌弃的话,就还丢在抽斗里去。”
“要要要,只要是帮主您赏的,属下又怎么能嫌弃呢?”
君无虞喜滋滋地将银牌揣进了怀里。
“从今往后,属下自当……”
“少废话。”苏绣乘君无虞的肉麻空话出口之前挥了挥手,“我问你,带鱼头临死说了什么吗?”
“那条死带鱼,除了一个劲地咒骂……骂属下不得好死之外,也没说过一句正经话。”
君无虞咽了口唾沫,丝毫未提带鱼头临死挣扎时,其实咒骂的是苏绣。
“小铲子可与带鱼头单独在一起过?”苏绣又问道。
“好像没有。不过……”君无虞在脑子里极力回忆。
“给带鱼头灌完药以后,属下吩咐小铲子留下收拾残局,就先行离开了,至于带鱼头在那个时还能给小铲子留下什么话,就不得而知了。”
君无虞看了一眼小铲子的尸体,摇了摇头道,“帮主您多虑了,小铲子对属下……对帮主忠心耿耿,若是带鱼头真给他留下什么秘密,他不会不来禀报帮主您的吧?”
苏绣未语,愈发眉心紧锁,挥手打发了君无虞。
小铲子服毒之时,她并未凑上前去,只是冷眼旁观,只待小铲子一死便万事大吉,而她所处的位置,恰好能看到小铲子最后在云中锦耳旁说话的样子。
虽然她听不到,但从口型上看,似乎说到了坛子。
甄有德的开口坛子,至今仍是未解之谜,那可是装着无数真金白银的开口坛子,若是落到他人的手里,想想都叫人心疼。
“不行,带鱼头一定还留下别的什么东西,不能让云中锦抢了先。”
苏绣猛地站起身来,径直出门奔向义庄。
义庄的石阶下,一枚断成两截的发簪静静地躺在晨光中,石阶上,落着点点滴滴血迹。
她认得,那是云中锦的发簪,以云中锦的身手,怎么会落下自己的发簪?
她不知道在这短短的功夫里,云中锦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心口突然一阵抽搐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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