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心中大石落地,没了兄长今年的劫数之扰,望舒便将菊花宴的日子正式定在了九月初三。
只是这场宴席,明面上须得以西南侯府的名义来办,由世子妃刘氏出面主持。
望舒先去了自家酒坊,尝了新酿的菊花酒。
酒色澄黄清亮,入口甘醇,带着淡淡的菊花香气,后味微甜,正适合女子宴饮。
她定下这酒作为宴席用酒,又让酒坊加紧备足了分量。
隔日,她便请了郡主、世子妃婆媳并玉珠过府商议。
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花厅地面投下斑驳光影。
丫鬟奉上茶点后便悄然退下,只留几位主子说话。
“趁着日子还宽裕,我有个主意。”
望舒捧着茶盏,看向刘氏。
“世子妃不妨挑选几个伶俐的侍女,教她们学些简单的舞。
只是衣着须得改得素雅些,颜色莫超过三样,也不要太鲜亮。
舞步也要从简,重在仪态,不在繁复。”
刘氏认真听着,点头记下。
望舒又细细分说:
“这次的菊花宴,说是赏菊品酒,实则也是各家相看的机会。
门当户对的人家,往往借这样的场合相看儿女。
府上那几位庶出姑娘,该让她们多练练吟诗作对,莫要届时露了怯。”
她顿了顿,语气更温和些:
“光有个出身是不够的。
扬州的才子们讲究的是夫唱妇随、琴瑟和鸣。
若连诗词都接不上,难免被人看轻。”
刘氏忙道:“我记下了,回去便安排。”
“还有一桩要紧事。”
望舒放下茶盏,“让姑娘们各自准备两三个拿得出手的节目。
宴上若有人起哄让表演,推脱不得时也好应对。
能吟诗便吟诗,能作画便作画。
若这两样都不成,唱歌、跳舞、弹琴也使得。
只是切记,莫要饮酒逞能。
姑娘家若在席上喝得满面通红,传出去,于名声有碍。”
刘氏听得连连点头。
郡主在一旁听着,忽而笑道:
“既是秋日宴,席上不妨添道螃蟹。只是量要控制好,一人一只,图个应景。”
望舒闻言,抿嘴一笑:“堂祖母这主意好。要不要再加道鳜鱼?‘桃花流水鳜鱼肥’,也是入诗的东西。”
玉珠坐在温氏身旁,闻言眼睛一亮,轻声道:“这个好。鳜鱼清蒸,我能吃。”
望舒转向她,眼中带笑:“玉珠妹妹到时候也要表演么?可是想寻个如意郎君?”
玉珠的脸颊腾地红了,羞得低下头,扯着温氏的袖子:“嫂嫂,你看王家嫂嫂取笑我。”
温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还未开口,郡主已接了话:“不过有合适的人家,倒真可以相看起来。玉珠也十三了,不算小。”
望舒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正色道:“我倒觉得还早。玉珠身子才将养得好些,何必急着说亲?堂祖母,这事还是缓缓的好。”
郡主侧头看她,似笑非笑:
“你着个什么急?人家亲娘、亲嫂子都在这儿呢。我不过是随口一提,先相看着,又非立刻定下。”
望舒看向刘氏和温氏。刘氏面上有些茫然,温氏却微蹙着眉,似在思索。
“你们觉得呢?”望舒问。
刘氏犹豫道:“我是怕好的儿郎都被别家挑走了。早些相看,总能多些选择。”
她有些犹豫不决的在郡主和望舒两个人中间看了又看,总怕得罪了其中一个。
温氏轻轻拉过玉珠的手,玉珠羞得耳根都红了,却也没挣开。
“母亲,媳妇倒不想妹妹这么早说亲。”
温氏声音温和,说出来的话条理清晰:
“一则妹妹年纪尚小,心性未定。
若是寻年龄相当的郎君,也不过是半大孩子,能看出什么来?
难不成只挑家世门第、才学名声?
可那些终究是虚的。”
玉珠抬起头,眼中有些动容。
温氏看着她,继续道:
“二则,侯府将来是回京还是回西南,如今尚未有定数。
总要等皇上裁夺。
媳妇私心想着,待定了去处,再为妹妹寻一门亲事。
最好是嫁得离咱们近些,往后有什么事,娘家也能照应得上。”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
刘氏眼圈一红,玉珠也低了头,悄悄拭了拭眼角。
哪有这样为小姑子打算的嫂子?
生怕她嫁远了受委屈,连回娘家的远近都要考虑周全。
花厅里一时有些安静。
郡主见状,朗声笑道:“瞧瞧,倒是我这老婆子做了恶人。好好儿的,招出这些眼泪来。该罚该罚。”
望舒也顺着调转气氛:“堂祖母既然认罚,那便当浮三大白。眼下没酒,就以茶代酒——香茗满上,三大口!”
郡主果然端起茶盏,连饮三口。厅内气氛这才松快了些。
说笑过后,又回到正事。
望舒看向刘氏,语气认真起来:
“这次宴席,府上几位姑娘都要露面。
世子妃心里须得有个成算——哪些姑娘是真心想寻个好归宿,哪些是存了别的心思?
那些惯会挑事、弄得家宅不宁的,你打算如何安置?”
刘氏怔了怔:“姑娘们的事……不要问问她们的姨娘么?还有世子那边,要不要去信问一声?”
温氏在一旁轻声道:
“母亲,庶女的婚事,历来是嫡母做主。
便是庶子的亲事,也多由嫡母定夺。
只是祖父对几位庶子,或许另有安排。”
刘氏似懂非懂,求助地看向望舒。
“我不太懂这些。”
她声音里带着几分无措,“到底该给她们寻什么样的人家才好?
我原想着总要情投意合的,免得将来她们怨怪我。”
郡主轻哼一声,却不接话。
温氏和玉珠也垂了眼——这话她们做晚辈的不好接。
刘氏看向郡主,见她面色淡淡,心下更慌了,只觉自己愚笨。
望舒温声道:“便真是情投意合,将来若过得不如意,她们便不会怨怪你么?”
刘氏愣了愣,仔细想了想,点头道:“怕是还是会怪。”
“所以,”望舒缓声道,“该强硬时便要强硬。
这次宴席,正好是个契机。
你想好要打发哪几个姑娘——长幼有序,但也不是不能变通。
有些惯会生事的,趁着在扬州,寻个合适的人家打发了。
将来你们回了京或西南,天南地北隔着,眼不见为净,也扰不到你的清净。”
刘氏迟疑道:“若是她们的姨娘来闹……”
“闹?”望舒笑了笑,“姑娘们出嫁后,这些姨娘也该各归各位了。
她们本是伺候世子爷的,打发回西南侍候世子爷,岂不正好?
一来全了她们的本分,二来府里也清净。”
“可她们还有儿子啊。”刘氏又问。
她如今是真的在学着后院理事,问得仔细。
望舒耐心解释:
“儿子是侯府的公子,不是姨娘的私产。
在您面前,他们才有正经身份。
这些庶子,平日里可曾为了姨娘的事来您跟前闹过?”
刘氏低头想了许久,忽然恍然:
“从前我只纳闷,为何闹事的总是那些姑娘,庶子们反倒安静。
如今想来他们在外面,怕是也嫌姨娘上不得台面,丢了他们的脸。”
郡主这才开口:“现在才想明白?前些日子立威,倒是白立了。”
刘氏面上一红,有些讪讪。
玉珠轻声开口:
“姑祖母,母亲已经进步许多了。
这些事,从前又没人教她。
如今肯学肯问,已是难得。
还要多谢姑祖母一直替母亲撑腰。”
这话说得得体,又带着女儿对母亲的回护。
郡主听了,面色缓和下来。
她本也不是要打压刘氏,只是望她早些立起来。
望舒接道:“庶子们便更简单了。
娶的媳妇再厉害,大不了分出去单过便是,不必过于忧心。”
她顿了顿,又提醒一桩要紧事:
“还有一桩,如今你管起家来,切记莫要拿自己的嫁妆贴补公中。
咱们女子的嫁妆,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公中的开销,该是多少便是多少。”
这话一出,温氏也沉默了。
她与朱明璋夫妻情深,从未想过这些。
可如今听望舒一说,心里却是一凛。
刘氏不好接话。
温氏沉默片刻,低声道:
“母亲从前不管帐,都是我在管。
这些年来母亲和我都贴补了些嫁妆银子进去。便是相公,也动用了些私产。”
郡主闻言皱眉:“二哥府里已经艰难至此了?”
温氏摇头:“倒不是祖父给得不够。
主要是公公那边应酬多,开销大。
姨娘们的首饰衣料、庶弟庶妹们的日常用度,都是从公中支取。月月超支,年年底空。”
望舒问:“这些可有记账?”
“有。”
温氏道,“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便是如此,她们还常抱怨母亲苛刻,克扣了用度。”
望舒略一思索,道:
“你将这些账目誊抄一份,交给侯爷。
往后谁再超支,便让侯爷去追补。
定了的份例便是定数,便是世子爷也不例外。
若实在推拒不过,给了之后,定要将账目报与侯爷知晓。”
温氏迟疑:“祖父从不管这些琐事……这样可行么?”
“自然可行。”
望舒语气坚定,“若谁不服,便让谁来管这个家。
但有一条,谁也不许动咱们的嫁妆。
谁的嫁妆不是留给自家子女的?
凭什么要拿去养那些不相干的人?”
花厅里静了片刻。
秋风透过半开的窗棂吹进来,带着园中菊花的清气。
刘氏重重呼出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我明白了。往后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望舒看着她眼中渐渐凝聚的光彩,微微一笑。
有些路,总要自己走过才踏实。有些道理,总要自己想通才深刻。
九月初三的菊花宴,不止是一场风雅之会。
更是西南侯府后院,帐目厘清的时候了,不过也是这一步,终于逼得背后的人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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