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浸染刘子钰的衣袂,李琰的目光如沉墨凝渊,沉沉压来。他却只是仰面迎上,眉眼间一片朗月清风。
他就这么坦坦荡荡的,将心底最深沉的至暗,尽数吐露在她眼前。
这一刻,李琰深深感受到他的寂寥和不甘。
刘子钰凝视着她,苦笑道:“殿下乃是金枝玉叶,生来尊贵,我这种幽暗之思,只怕是平白污了贵耳。”
李琰扬眉否认:“众生皆浮萍,何来根蒂殊?同是风波客,颠簸各江湖……这世上哪有真正的尊贵之人,又有谁真正可以高高在上,无患无苦?”
她压制住心潮的起伏,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又是凭着什么对我做这种浅薄的揣测呢?”
她的话尖锐且不中听,刘子钰却反而笑了,眼角眉梢变得活泛灵动。
他走到她身旁,用低得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是我自惭形秽,可我又总会心生妄念……暗暗盼望着:在说出真心话以后,殿下仍然不会厌弃我,仍能容我接近。”
话音尚在她耳边回荡,刘子钰单膝跪地,用帕子替她擦去裙角的污痕:这是方才激战中沾上的。
他蹲在地上,仰起头看着她:那眼神并没有很强的侵略性,却宛如静潭沉月,将仅有的清辉与温存,孤注一掷的凝聚于她身上。
那又是另一种的渴望与偏执。
这眼神让李琰有些不安,她微微用力,将裙摆扯了回来。
刘子钰缓缓起身: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任何尴尬之色。
不远处传来禁军的脚步声和人声喧哗。李琰看了看郑嘉月的情形,顺便把太医叫了过来。
郑嘉月倒是没事,最棘手的还是昏迷不醒的李瑾,虽然能渐渐冲淡毒性,却也不知何时能醒。
李琰下令金陵府尹和青雀司联手通缉郑嘉苓,但归墟会神出鬼没,她对此也不抱太大希望。
还有一个罪魁祸首郑朝宗她也不想放过,但父为尊长,对子女原本就有生杀与夺之权,就凭他对郑嘉苓做的那些事,其实是难以论罪的。
李琰略一思索,定了个窥探内廷的罪名,然而前去抓捕的近卫却回报道:郑朝宗已经被大卸八块,惨死于书房里。
这大概是郑嘉苓做的:她入宫行事之前,就已经把恩仇彻底了结,所以心无旁骛。
而归墟会的实力也让李琰生出隐忧:在极短的时间内,它不仅能够蛊惑这种世家贵女,还能将她从纤纤弱质变成绝顶高手……
那黑色丁香,也就是之前周瑛所说的“无常花”,强大之处已经超越世间规则……越是了解,就越感棘手。
且归墟会对唐国宫廷渗透很深,这也是一个极大的隐患,也让李琰更加警惕,立刻安排了青雀司进行勘别肃清。
她回金陵原本是参加祭祖大典的,却被卷入这一团混乱之中,这是始料未及的。
又过了几日,李瑾始终未醒,李琰不得不亲自动手整肃朝纲。
“国家正值中兴之际,却是中枢乏本人。本有徐铉可堪柱石,但他在吴越为相,章洎又已叛国,其余人等资历才具都略有不如。当此危局,秉钧持轴之选,唯有另觅栋梁。”
中书舍人潘佑启奏道。
李琰点头,写了两行字,随后交代侍从:“将这信笺递给韩老宰相,不必多言,他自然意会。”
她抬起头,对着微微惊愕的潘佑说道:“重新启用韩老宰相,不在于他能够处理多少政事,而在于他高居庙堂之上,能替你们镇住那些魑魅魍魉。”
她端详着对方的神情,意味深长道:“徐铉不在朝中,正是你和李平的良机啊!”
“没有他的掣肘,你们更能勇于任事,革新时弊……有韩老作为首辅,你们就再无顾忌了。”
潘佑与李平因改革立场相近,并称“潘李”。他们的激进主张与徐铉、章洎为首的保守派水火不容。
前世,李瑾对两方都多有倚重,各自劝解之下,却又不能协调、压制他们之间的冲突。他生性柔和,并不是一个独断专行的君主,反而让这党争愈演愈烈,最后闹到潘佑自刎,李平被缢杀。
李琰未雨绸缪、铁腕镇压之下,两方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也是政见不同,相见生厌。
她让徐铉去了吴越国做摄政,潘李两人在唐国实施新政、锐意进取,可以说是两全其美。
潘佑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神情激动,眼眶微红:他大概以为李琰是为了自己两人,才调走了徐铉。
他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模样,李琰知道这事已经妥帖,又勉励了他几句才让人退下。
刘子钰和钱弘俶在一旁听着,两人似乎有话要说。
李琰以目示意,钱弘俶迟疑了一会,问道:“徐相要在我国摄政多久?”
“多则三四年,少则一两年。目前这阶段,我对吴越是不能彻底放心的。”
没有外人在,李琰说话十分坦率。
钱弘俶诚恳劝道:“殿下也曾说过,我吴越是以事大为立国之本,如今既然奉您为主,必定全心全意,再无二心。”
李琰接口道:“当今世上,最大的‘大’,仍然是大周王朝。在我彻底击败刘子桓之前,吴越国不可能有自主权。”
钱弘俶微微点头,没有再说。
刘子钰插话道:“殿下信不过吴越国,可还信得过我?”
李琰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留你在此,就是以观后效。若是有任何可疑之处……”
刘子钰眨了眨眼,似乎眼圈微红,上前两步靠近了她,很是委屈道:“我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怎敢对殿下有背叛之心?”
李琰一语双关道:“你这张脸就是祸患的根苗,我不得不小心。”
刘子钰自那日表白后,似乎就豁出去了。他闻言笑道:“殿下是夸我的美貌,还是觉得……这张脸跟子昭一模一样,让你心生不快?”
他居然发觉了这点,真是心思细腻……
李琰暗暗惊讶,对刘子钰的评价更上一层。
“他刘子昭惹你厌恨,不能由我来承担吧?这太不公平了!”
刘子钰低声嚷嚷着不公,眉眼自带风流,让那份委屈更加动人。他身子前倾,整个人都靠在了李琰的座椅上。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发丝,他的眼尾微微泛红,瞳孔清澈的只能倒映出一个她。
钱弘俶干咳一声,幽幽道:“子钰公子跟子昭确是截然不同……”
“你这种勾栏样式、柔弱风姿,他是怎么也学不会的。”
? ?要转换小副本,所以有点卡文,终于理出点头绪来了。大家谅解一下哈。
?
上一章结尾有点错误,我改了下:刘家宗族是知道刘子钰存在的,只是不把他放在眼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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