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高丽王都开京的行宫内，灯火通明。
赵构刚刚送走前来汇报后续事宜的赵鼎，心情颇为舒畅。巴特尔那张由倨傲转为惊骇，最终化为憋屈的脸，在他脑海中回放了一遍又一遍，比任何歌舞都更让人赏心悦目。
他端起桌案上的温茶，轻抿一口。此次高丽之行，可谓一箭三雕——不仅揪出了高丽朝堂的内鬼，稳固了宗主国地位，更重要的是，兵不血刃地逼迫蒙古人签下了《互市盟约》，还将一份精心炮制的“火铳制造图”作为临别大礼，送给了潜伏的女真细作。
想到铁木真那位草原雄主拿到图纸后欣喜若狂，投入无数人力物力，最终却只造出一堆炸膛的废铁时的表情，赵构嘴角的笑意便愈发浓郁。这便是阳谋，堂堂正正摆在桌面上，让你看，让你学，却永远只得其形，不得其神。真正的核心技术，早已被他牢牢攥在手里。
他放下茶杯，正准备熄灯安歇，明日便要启程返回大宋汴京。这趟出来得够久了，朝中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他处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又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心腹李承焕焦灼的声音：“官家，臣李承焕，有紧急要事求见！”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凝重。赵构的眼神瞬间由松弛转为锐利，刚刚那份胜利的惬意荡然无存。他深知李承焕的性子，沉稳干练，若非天大的事，绝不会在这深夜时分如此失态。
“进来。”他沉声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房门被推开，一阵寒风卷了进来，吹得烛火一阵摇曳。李承焕快步而入，脸色在跳动的光影下显得异常苍白，额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未及擦去的汗珠。
他快步走到御前，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官家，出事了。”
赵构的目光如鹰隼般落在他身上，缓缓道：“讲。”
“官家，就在半个时辰前，城东的巡防营接到渔民报案，在海岸礁石区，发现了一艘撞毁的船骸……”李承焕咽了口唾沫，似乎在组织语言，他知道这件事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引起滔天巨浪，“……船的形制，是倭国的风格。”
“倭国？”赵构的眉毛微微一挑。这个偏居东海的岛国，近年来虽偶有商船往来，但官方层面几乎毫无交集，更别提会出现在高丽的海岸线上了。
李承焕点了点头，神色愈发凝重：“是的，官家。更关键的是，船骸附近，发现了七具尸体。”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七具尸体，皆是男性，身着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腰间佩戴着独特的短刀。据见多识广的老渔民辨认，那分明是‘东瀛浪人’的打扮，绝非寻常渔民或商人！”
东瀛浪人！
这四个字像一柄重锤，狠狠敲在赵构的心上。浪人，在倭国是失去主君的武士，他们或为佣兵，或为盗匪，是一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亡命之徒。
这样一群人，乘坐着一艘船，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高丽的近海，还恰好是在他即将离境的这个节骨眼上……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巧合？
“尸体状况如何？”赵构的声音已经冷了下来，行宫内的温度仿佛都随之下降了几分。
“回官家，尸体尚未僵硬，看样子死去不过一两个时辰。死因……很奇怪。”李承焕皱眉道，“他们身上没有明显的打斗伤痕，更像是被巨浪拍在礁石上摔死的。那艘船也像是被风暴撕碎的，而非遭遇了攻击。”
意外？
赵构的政治棋盘上，从来没有纯粹的意外。一个亡命的蒙古使团刚刚被他摁了下去，一群潜伏的女真细作刚刚被他用计耍了回去，现在，又冒出来一伙身份不明的倭国浪人。这片看似平静的东亚海域，底下到底涌动着多少他未曾察觉的暗流？
他们是谁派来的？目的是什么？是想刺探蒙古与大宋谈判的情报？还是……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自己？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赵构脑中闪过。
“传令岳云，让他亲率一队背嵬军，将城东那片海岸彻底封锁，任何人不得靠近！”
“遵命！”
“安抚好报案的渔民，重赏，但也要警告他们，今夜所见，若泄露半个字，立斩不赦！”
“臣明白！”
“将那七具尸体和船骸碎片，全部就地看管起来，不准任何人挪动，等待朕的命令。”
一连三道命令，清晰果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李承焕心中的慌乱也在这沉稳的指令下渐渐平复，他正要领命而去，却被赵构叫住。
“等等。”赵构转过身，目光深邃如夜空，“传令下去，明日本该启程回京的计划，暂缓。”
李承焕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重重点头。
赵构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吹得他龙袍猎猎作响。他望着远处漆黑如墨的大海，那里仿佛隐藏着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
刚刚压服了来自北方的狼，东边的海里，又探出了不知名的爪牙。他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离开。这七个黑衣浪人，就像是冰山的一角，他必须亲手去探一探，这水面之下，到底还隐藏着多么庞大的阴谋。
“备马。”赵构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朕要亲自去看看，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皇城司的暗卫早已悄然布控，如影随形护在左右。夜色深沉，马蹄踏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朝着城东海岸疾驰而去。风卷旗幡，暗影浮动，一场新的博弈，已在无声中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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