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大有关部门的办公室里，茶香袅袅，但气氛与往日有些不同。
王卓安置好朱允熥等留学生后，直奔谭局长办公室。这次他没有过多寒暄，开门见山道：“谭局，波斯湾计划要启动了。我需要一份该地区油田的详细分布图——最好是浅层易开采区域优先。另外，配套的钻井设备、初级炼化设备，以及相应的技术人员支援方案。”
谭局长闻言，原本严肃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那笑容真诚得近乎灿烂，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早就备着了！”他站起身，走到文件柜前，取出一份厚厚的文件夹，“从你们上次提了意向开始，相关部门就组织了专家团队，结合卫星遥感数据和历史地质资料，把波斯湾沿岸最‘肥’的几块区域都给圈出来了。设备清单和技术人员配置方案也在里面。”
他将文件夹递给王卓，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王卓同志，你是不知道，虽说咱们现在有秋明油田打底，但能源这个东西，对于咱们国家来说，再多也不嫌多，再稳也要求更稳！波斯湾的石油一旦能稳定供应，咱们的战略回旋余地可就大太多了。这是真正能解渴的活水啊！”
王卓一边快速翻阅着文件里清晰标注的地图和技术参数，一边随口道：“其实按我说，咱们现在也不用太担心能源卡脖子。真有哪个不开眼的想用能源来威胁，打出去就是了。以咱们现在的实力……”
“打出去？”谭局长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瞪了王卓一眼，“你说得轻松！咱们的海上能源通道、贸易航线，大部分关键节点都不在咱们手里。真要在海上摊牌，战场就在咱们家门口！咱们的舰队要走出去，太平洋上那几百个军事基地，得像拔钉子一样一个一个拔过去。仗还没打完，咱们的能源和矿产储备估计就先见底了。这是消耗战，是咱们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他走到墙上的世界地图前，手指划过蜿蜒的海上航线，语气凝重：“所以，多一条稳定可靠的能源供应渠道，尤其是像波斯湾这样的，其战略价值怎么强调都不为过。这不仅仅是经济账，更是国家安全账。”
王卓听罢，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他来自相对和平崛起的时代，虽然知道国际博弈的复杂，但对这种最现实的战略安全压力，感受确实不如身处其中的谭局长深刻。
谭局长显然不愿在这个沉重话题上多谈，他走回座位，换了个话题：“话说回来，你们大明那边，是不是也该转变一下思维了？不能总是抱着传统的陆权国家思维不放。现在你们已经有了全球利益——澳洲的牧场、瑙鲁的磷矿、马上要开发的波斯湾油田，还有未来的全球贸易。没有强大的海上力量，这些利益如何保障？如何运输？‘海权’意识，该提上日程了。”
王卓苦笑了一下：“谭局提醒的是。这事和朱棣也提过。但问题是，人才、技术、经验，乃至造船的工业基础，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建立的。俗话说，‘十年陆军，五十年空军，百年海军’。我们现在连合格的远洋船长、大副、轮机长都找不出多少，更别说成体系的海军军官和适应远洋作战的士兵了。郑和的船队规模是大，且装备了新式舰船，但战术思维和现代海军是两回事。”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谭局长正色道，“正因为难，才要早做打算，加紧培养自己的人才。教育是根本。你们那个‘京师大学堂’的想法很好，但除了理工科，是不是也该考虑设立航海、船舶工程、海军战略相关的专业？我们可以提供教材、教学大纲，甚至初期派遣教员。”
提到这个，王卓立刻接过话头：“正想跟您说这事。这次来，除了波斯湾的事，还想请您再帮个忙。我们想返聘一批退休的、身体还硬朗的大学教授，尤其是工程、理学、医学，以及您刚才提到的航海船舶领域的专家。京师大学堂的选址和前期建设已经开始了，预计两三个月后就能开始招收第一批学生。我们需要这些‘种子’教授来搭建课程体系，培养本土师资。”
谭局长这次答应得很爽快：“这个没问题。我们可以协助联系和遴选合适的专家。待遇方面，只要大明方面能提供有竞争力的津贴和良好的生活保障，我相信很多老教授会对这样一段‘跨越时空执教’的经历感兴趣的。这本身也是文化交流的一部分嘛。”
大明，应天府。
几天后，遍布各州县、甚至深入部分乡村的“大喇叭”广播系统，在同一时间响起了一个清晰而反复播报的消息，一连三日，不绝于耳：
“奉旨播报：新筹建之‘京师大学堂’，现面向天下招收首批学子。凡二十五岁以下，无论出身（注：需身家清白，非在逃罪囚），皆可于两个月后，至应天府指定地点报考。一经录取，仿国子监例，食宿全免，并按学业等次发放津贴。学业合格卒业者，经考核，可直接授朝廷官职。”
“此次招考，不唯儒家经义是举。考试内容涵盖经史、算学、格物（物理）、地理、化学初步等。旨在选拔通达实务、兼晓自然之理之才，以备国用。详细章程，将于各地衙门外张榜公布。”
这条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块巨石。
朝野上下，文化界、教育界，乃至市井街巷，瞬间被引爆。
保守的理学大家、乡间塾师、靠教授八股文为生的文人，有不少人痛心疾首，破口大骂：
“荒唐！简直是荒唐！取士不考圣贤微言大义，反而去考什么奇技淫巧的算学格物？这与匠户何异？朝廷这是要自毁根基啊！”
“科举正道不走走偏门，长此以往，谁还肯寒窗苦读圣人书？礼崩乐坏，国之将亡！”
“定是那‘东大’妖术，蛊惑了圣心！还有王驸马，唉！”
然而，更多的声音在私下涌动，尤其在那些屡试不第、家境贫寒，或者本就对实用学问感兴趣的年轻学子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一家僻静茶馆里，几个青年秀才压低声音交谈：
“李兄，你于九章算术、勾股测量素有心得，此次或许是个机会？”
“嘘…小声些。不过，朝廷既然明旨天下，食宿全免，卒业还能授官…这无异于另一条‘科举’。四书五经之路若实在走不通，这‘实学’之路，未尝不可一试。”
“正是！我观《大明报》近来所载，朝廷开矿、修路、建厂，处处需懂算学格物之人。或许…这才是未来的大势所趋。”
“两个月…我得赶紧找些算经和《格物初探》来看看了。”
变革的种子一旦播下，就会在时代的土壤里寻找破土而出的缝隙。有人视之为洪水猛兽，有人则看到了新的希望和路径。
与此同时，魏国公府，后花园的绣楼之上。
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眉眼清丽中带着一丝聪慧灵动的女孩，正倚在窗边。楼下仆妇的议论声隐隐约约传来，提到了“京师大学堂”、“招考”、“算学格物”。
她名叫徐妙锦，是魏国公徐达的幼女，太子妃徐妙云的亲妹妹。她自幼不像一般闺阁女子只习女红针黹，反而对兄长们读书时提到的史地杂学颇有兴趣，常偷偷翻阅哥哥们的藏书，甚至自学了一些粗浅的算数。
此刻，她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心里默默重复着广播里的词句：“凡二十五岁以下…皆可报考…未言明须为男子…”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只说二十五岁以下，没说女孩不能考啊…”她抿了抿嘴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姐姐贵为太子妃，常说要女子也明理…我…我是不是也可以…去试试？”
变革之风，不仅吹动了朝堂与士林，也开始悄然拂动深闺的帘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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