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盛夏,深圳南山科技园热火朝天。
街边的凤凰木开得正烈,红花如血,却压不住沥青路面散发的焦糊味。写字楼里冷气开到最低,白领们踩着高跟鞋、拎着星巴克,步履匆匆,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未来的阶梯上。
李志国拖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站在“智擎机器人”公司门口,汗水浸透了他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衣服领口已经松垮变形,袖口磨出了毛边,裤子膝盖处还打着一块不显眼的补丁——那是他母亲用旧床单缝的,针脚细密,带着南方特有的温软与执拗。
他刚从一所普通本科毕业,学的是机械自动化。家里在湖南邵阳山区,父亲早逝,母亲靠种三亩甘蔗供他读书。为了省路费,他坐了三十个小时硬座来深圳,下车时脚肿得穿不进鞋,只能趿拉着一双塑料拖鞋,一路走到科技园。帆布包里装着两件换洗衣物、一本《机械原理》、一张全家福,以及母亲塞给他的三百块钱——那是她卖了一季甘蔗才攒下的。
临行前夜,母亲在灶台前熬了一锅姜糖水,一边搅一边说:“志国,出门在外,要干净体面,别让人看轻了咱山里人。”他点头应下,可第二天一早,他还是穿上了那件最耐脏的t恤——新衣太贵,他舍不得。
入职第一天,hR带他参观公司。明亮的玻璃幕墙映着蓝天白云,锃亮的大理石地面能照出人影,员工们清一色的衬衫西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说话都带着刻意压低的腔调。前台小姐涂着裸色唇膏,指甲修得圆润,递给他一张临时工牌时,眼神在他指甲缝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
李志国低头看了看自己:头发乱糟糟,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机油黑——那是毕业设计时调试机床留下的;脚上拖鞋裂了口子,露出大脚趾。他感觉自己像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连呼吸都怕惊扰了这份精致。
更糟的是,他的工位在技术部最角落,紧挨着垃圾桶和饮水机。主管老张瞥了他一眼,鼻子微皱,嘀咕:“这人怎么一股汗味?”
李志国没在意。他从小在甘蔗地里长大,习惯了泥土、汗水、铁锈混合的味道。七岁就能帮母亲砍甘蔗,十岁会修水泵,十五岁用废铁焊出一台简易脱粒机。在他看来,技术员的价值在于脑子,不在衣服。他能画出比谁都精准的cAd图纸,能写出零bug的控制代码,能在深夜独自调试机械臂直到它流畅如舞者——这些,难道不比一件西装重要?
他坐在工位上,打开电脑,发现系统是英文版。旁边同事小声提醒:“新来的?别乱点,上次有人误删了主控程序,赔了三个月工资。”
李志国点点头,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三分钟内切换成中文界面,又装好自己常用的绘图插件。同事愣住:“你……会这个?”
“大学四年,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泡实验室。”他轻声答。
午休时,同事们结伴去楼下餐厅,没人叫他。他从帆布包里掏出母亲塞的饭团——糯米裹着腊肉和酸豆角,用油纸包着,已经凉了。他蹲在消防通道吃,听见楼上传来笑声:“那个新来的,穿得像拾荒的,真不知道hR怎么招的。”
他没抬头,只是把最后一口饭团咽下去,油纸仔细折好,塞回包里。
可现实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入职不到一个月,公司大股东、老板刘大明的妻子阿惠来视察。
阿惠四十出头,一身香奈儿套装,头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指甲涂着酒红色甲油,手腕上的卡地亚镯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她由人事经理陪同,踩着十厘米高跟鞋,款款走进技术部。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李志国身上,眉头立刻蹙起。
“这是谁?”她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空气。
“新来的实习生,李志国。”人事经理赶紧答。
阿惠走近一步,鼻子微皱,仿佛闻到什么秽物:“满脸痘痘,衣服油光发亮,指甲缝里还有黑泥。我们是高科技公司,不是收容所!这样的人,怎么代表公司形象?客户来了,以为我们招的是民工!”
她转身就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审判的鼓点。
当天下午,李志国被叫到会议室。
人事经理面无表情,递给他一份终止实习通知书:“公司决定终止你的实习。原因:个人卫生不达标,影响团队形象。”
李志国懵了,手心冒汗:“我做错什么了?代码写错了?图纸画歪了?上周的伺服电机调试,是我一个人熬通宵搞定的!”
“都不是。”人事经理摇头,“是你看起来……不像个专业人士。在深圳,形象就是生产力。客户看的是脸,不是代码。”
他抱着纸箱走出公司大楼,阳光刺眼得让人流泪。身后,玻璃门映出他狼狈的身影——头发乱糟糟,t恤皱成一团,裤子上的补丁在强光下格外扎眼。他忽然想起临行前母亲的话:“志国,出门在外,要干净体面,别让人看轻了咱山里人。”可他连买件新衣的钱都没有。
而就在他离开的同时,他的大学同学陈小兵正意气风发地走进阿惠的办公室。
陈小兵和他同届毕业,家境同样贫寒——父亲瘫痪,母亲捡废品。但他每天早上六点起床,用借来的剃须刀刮胡子,穿一套从华强北二手市场淘来的深蓝色西服,皮鞋擦得能照人。他常说:“自己可以穷,但不能让公司丢脸。第一印象,决定你值多少钱。”
阿惠对他赞不绝口:“这才是我们要的人才!懂规矩,知进退,有眼力见儿。”
当天,陈小兵被破格提拔为公关部经理,月薪一万二,配独立工位,还有五百块“形象补贴”。
李志国站在街角,看着陈小兵从大厦正门走出来,西装笔挺,笑容自信,手里拎着崭新的公文包。两人对视一眼,陈小兵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最终快步离去。
李志国没追上去。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一条靠脸,一条靠手;一条向外求认同,一条向内守本真。
他不知道的是,命运早已在他出生那天写下批注。
那晚,他在城中村十平米的出租屋里,翻出父亲留下的黄历。父亲生前是村里唯一识字的人,常帮人看日子、择吉时。临终前,他用颤抖的手在日历背面写下儿子的八字:壬戌年 丁未月 壬子日 庚子时。
李志国不懂命理,只记得父亲说过:“你命里水旺,性子沉,宜藏不宜露。别争表面光鲜,要守内里实在。”
而陈小兵的八字却是:丙寅年 辛卯月 丙午日 戊戌时——火旺木相,外向张扬,天生适合交际场。
两人命格不同,注定路径迥异。只是当时,他们都还不懂。
李志国把黄历放回枕头下,打开电脑,继续修改那份被公司退回的机械臂控制程序。屏幕幽光照亮他疲惫的脸,痘痘在灯光下泛红,t恤领口松垮,可他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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