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粉洒出的瞬间，五块碎片同时亮起，光芒交织成网，罩住整个水晶宫。齐昭站在光流中央，掌心还残留着粉末的触感。
他没停，直接蹲下身，把手按在赤红碎片上。
一股灼热冲进手臂，眼前画面一闪——几个村民被绑在木桩上，额头贴着符纸，有人在他们耳边低语：“你们记不得了，从今往后只听命令。”
齐昭没闭眼，也没退开。他低声说：“我看见你们了。”
那股热意忽然一顿，像是愣住。
“你们不是工具。”齐昭声音稳住，“你们被人骗了，被抽走记忆，连哭都来不及。可我还是看见了，你们想回家，想抱孩子，想坐在门槛上喝碗凉茶。”
红色碎片轻轻震了一下。
齐昭继续说：“那天王家小子咳得睡不着，他娘守了一夜。最后喝完药，天刚亮，他就爬起来追鸡。他娘笑出眼泪，说这药比亲爹还管用。”
话落，红光缓缓收拢，不再刺目，像一块温热的石头。
楚绾一直盯着他，见他抬头，便点头。她转身走向幽蓝碎片，拔剑出鞘。
剑尖轻点水面般的光影，涟漪荡开，一个孩子沉在水底，手脚被绳索缠住，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
楚绾闭了闭眼，再睁时，剑光不再是冷冽的斩击，而是如水流般温柔地绕上去，一圈圈包裹住那片蓝影。
“我听见了。”她说。
蓝色碎片微微颤动，像是在呼吸。水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岸边母亲唤孩子的声音，一声接一声，越来越近。
阿蛮看着黑色碎片那边冒起一丝黑烟，眉头一皱。她冲过去，一脚踩在碎片边缘，爪子往地上一划：“又来？滚开！”
黑光猛地扭动，试图缠上齐昭后背。
“齐哥不是你的！”她吼了一声，狼耳竖起，银毛炸开，“他是我兄长！是我抢果子都不舍得给他吃全了的那个傻子！”
地面震动一下，黑烟被硬生生扯断。
老姜头拄着拐杖走过来，从空了大半的药囊里摸出一个小布包。他抖了抖，五色药粉混在一起，飘向苍青、土黄和玄黑三块碎片。
“苦也吃过，累也扛过，死都不怕，还怕活？”他念叨着，把最后一撮粉撒出去，“你们这些老东西，别装神弄鬼了。人活着哪有不疼的？疼完了，还得吃饭。”
青光闪了闪，浮现出矿工被埋前塞进墙缝的一封信：“妻，若我不回，田东头那棵桃树下埋着钱。”
黄光晃了晃，饿死的母亲怀里婴儿还在吮手指，嘴里含着半片草根。
黑光最慢，但也在动。实验台的画面裂开一道缝，露出七岁齐昭躲在柴房发抖的样子，老姜头端着热汤进来，说：“喝完把药材分类，别偷懒。”
三块碎片同时亮了一下，像是点头。
齐昭深吸一口气，盘腿坐下，双手贴地。
红焦躁、蓝哀伤、青不甘、黄疲惫、黑绝望——五股情绪顺着掌心涌进来，杂乱无章，撞得他胸口发闷。
他没急着压，也没强行分开。他想起煎药时火候太大，药汁会溢出来，这时候不能泼水，得把火调小，慢慢收。
他开始梳理。
红的那股，是被人欺负后憋着的火，他把它变成提醒：“以后小心点，别再被骗。”
蓝的那股，是沉在水底喊不出的痛，他接过来，变成安抚：“有人在找你，马上就到。”
青的那股，是被活埋时不甘心的挣扎，他托住它，转成觉醒：“你还记得名字，你就没死。”
黄的那股，是累到骨头里的倦，他轻轻拍，让它休息：“歇会儿吧，地还能自己长庄稼。”
最后是黑的那股，是实验台上睁着眼却流不出泪的绝望。齐昭停了一下，然后说：“我不是容器。我是齐昭。我会打翻药罐，会认错草根，会被师父骂笨手笨脚。但我一直在救人，也一直有人救我。”
黑光剧烈抖了几下，突然安静下来。
五股情绪不再冲撞，开始慢慢转动，一圈接一圈，像磨坊里的水车，有了节奏。
楚绾站到他身边，剑尖垂地，却没有收。
她将剑插进地面，左手按上齐昭肩膀。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手臂流下去，帮着稳住频率。
阿蛮趴在地上，耳朵贴着石面：“快了，地不抖了。”
老姜头咧嘴笑了：“这药……总算熬成了。”
话音刚落，五块碎片同时爆发出光。
不是刺眼的那种，是像晨光透过窗纸，暖乎乎地铺开来。红光里浮现村民牵牛回家的身影，蓝光中有母亲抱着湿透的孩子上岸，青光下矿工的手被同伴拉出废墟，黄光中老人躺在炕上，孙子喂他喝粥，黑光最迟，但最终也亮了——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少年穿着粗布衣，端着药碗走出去，背后没人追。
地下的震动彻底停下。
空气安静了一瞬。
然后，头顶传来裂响。
齐昭抬头，看见水晶宫的穹顶出现一道裂缝，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碎晶像雪一样往下掉，砸在地上噼啪作响。
“要塌了。”阿蛮跳起来，甩了甩头上的灰。
老姜头扶住墙：“咱们得走。”
楚绾没动，她看着齐昭：“你还撑得住吗？”
齐昭手掌还贴着地面，明心眼还在运转。他感觉到地脉的愤怒已经散了，现在只剩下一种深深的平静，像晒过太阳的土。
“再等一下。”他说，“还没完。”
“什么还没完？”阿蛮问。
“它们想说什么。”齐昭闭眼，“刚才那些画面，不是结束，是开头。”
楚绾皱眉：“你想听？”
“嗯。”他点头，“它们忍太久了，总得让人知道发生过什么。”
碎晶越掉越多，一根巨大的柱子开始倾斜，轰地砸在远处，激起一片尘。
老姜头咳嗽两声：“你疯了？这时候听故事？”
“这不是故事。”齐昭睁开眼，“是证词。”
楚绾沉默几秒，忽然抬手，剑光一闪，她在空中划出一道符印。五块碎片的光芒被引上来，在他们头顶形成一个旋转的光盘，像伞一样挡住落石。
“快点。”她说。
齐昭把手按回去。
第一段画面出现：星核派在村口设阵，用紫焰抽取村民记忆，换上虚假忠诚。
第二段：一群孩子被关在水池里，测试星核与血脉融合度，活下来的不到三成。
第三段：矿工挖出星核碎片，当场被吸干精气，尸体堆在坑道尽头。
第四段：饥荒年，百姓自愿献出寿元，只为换来三天雨水浇田。
第五段最长——实验室里，三个婴儿躺在台上，两个当场爆体而亡，只剩一个没有脉象的男婴活下来，被标记为“0号容器”。
画面到这里停住。
齐昭喘了口气，额角有汗滑下。
“够了？”楚绾问。
“差不多。”他想站起来，腿却软了一下。
楚绾伸手扶他，指尖冰凉。
阿蛮突然指着北边：“那边开了条路！”
众人看去，原本封闭的岩壁裂开一道窄缝，透出微弱天光。
老姜头催促：“走不走？再不走全埋这儿！”
齐昭刚迈出一步，胸口突然一紧。
他低头，看见自己掌心浮起一点金光，顺着指尖流向地面。那光不强，但所到之处，残余的黑气尽数消散。
明心眼还在亮。
他回头看了眼五块碎片。
它们不再发光，安静地嵌在地底，像五座山的根扎进了土里。
“它们好了。”他说。
楚绾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曾困住她前世记忆的区域，轻声说：“我们该走了。”
四人转身朝裂缝走去。
刚走到一半，齐昭忽然停下。
“怎么了？”阿蛮回头。
他没回答，而是蹲下身，手指蹭了蹭地面。
那里有一道浅痕，像是谁用指甲划出来的字。
他拂去灰尘，看清了两个歪歪扭扭的笔画：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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