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再睁开眼时，正坐在柔软的法式天鹅绒沙发里。
她的目光，一下子就被主位上的一对中年男女吸引了过去。
男人穿着挺括的深色长衫，面容儒雅，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从容，正含笑与对面客人交谈。
女人则是一身墨绿色暗纹旗袍，颈间戴着一串圆润的珍珠项链，气质温婉端庄。
“爹……娘？”云栖几乎是下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被她称为“爹娘”的两人，正与对面同样气度不凡的中年夫妻热络地聊着什么。
楚世铮笑容满面：“云兄，那怀瑾跟小栖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他身旁穿着绛紫色旗袍的楚夫人也笑着附和：“是啊，云大哥，嫂子，你们放心，我们怀瑾的性子你们是知道的，以后定然不会让小栖受半点委屈。”
“孩子们自己愿意，我们做长辈的自然乐见其成。”云鹤鸣笑着看向安静坐着的云栖，“小栖，你与怀瑾多年未见，想必也有些生疏了。别在这里干坐着，带怀瑾去花园里转转，好好聊聊。”
“好。”云栖还有些恍惚，闻言本能地起身，目光转向对面那个也随之站起身的年轻男子。
楚怀瑾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白色西装，面容英俊，身姿挺拔，周身带着这个时代留洋归来青年特有的洋气与自信。
他看她的眼神很纯粹、很温暖。
“栖栖，”楚怀瑾走上前，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语气亲昵自然，“好久不见了。”
说着，他非常自然地伸手来牵云栖。
云栖的理智告诉她应该避开这种过于亲密的接触，毕竟对她而言，这还是个“陌生人”。
然而，动作却因对方那小狗狗般期待的眼神而慢了半拍。
就是这瞬间的迟疑，让楚怀瑾成功地握住了她的手。
“走吧，带我看看你家的花园，听说伯母新引进了好些稀罕品种。”楚怀瑾牵着她，语气轻快。
云栖被他拉着走出了宴客厅。
身后，四位家长看着他们的背影，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满意笑容。
花园里，馥郁的香气在微风中静静流淌。
云栖站在一丛开得正盛的玉簪花旁，藕荷色的软缎旗袍泛着柔和的光泽，衬得她肤光胜雪。
楚怀瑾突然“啪啪”地鼓了几下掌，笑容灿烂得晃眼：“栖栖比这满园子的花都好看！”
云栖：“……”
她微微侧头，看向身旁这个高大俊朗的青年。
他眼神清澈透亮，让人好感倍增。
云栖生出一种想摸摸他脑袋的冲动。
于是，下意识抬起了手。
而比她高了将近半头的楚怀瑾，仿佛心有灵犀，在她手刚抬起的瞬间，就极其自然地俯下了身，主动将那脑袋凑到了她的手边。
云栖原本觉得这动作过于唐突亲昵，想要收回手。
但被他这么一来，反而不好直接缩回去了。
她顿了顿，终究还是将手轻轻落在了他的发顶上，拍了两下。
触手是意料之中的柔软。
楚怀瑾直起身，眼睛更亮：“栖栖！果然…… 就算我们很久很久没见了，你也还是记得我这个朋友的。”
云栖闻言，轻轻蹙起了眉。
这话…… 听着有点怪。
按她这个世界获得的记忆，她与楚怀瑾确实是自小相识，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楚怀瑾性情开朗，小时候就像个小太阳，总是跟在她身后“栖栖”、“栖栖”地叫。
后来他家中送他去了英吉利留洋，这一去便是五年，期间虽有书信往来，但终究隔着千山万水。
如今他学成归国，风采更胜往昔，两人重逢，虽有儿时情谊在，但毕竟分隔多年，些许生疏本是难免。
可他这话里的笃定和深意，却仿佛他们之间并非隔着五年的光阴。
而是某种更漫长的分离。
云栖压下心头那丝异样，顺着自己的记忆说道：“自然记得，毕竟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你回来还习惯吗？”
“习惯，英吉利哪有家乡好。那里的天气总是雾蒙蒙的，点心也甜得发腻……”楚怀瑾自然而然地再次牵起云栖的手，拉着她往凉亭走去。
云栖一边听着他絮絮叨叨，一边想着事情 ——
在这风雨飘摇的民国乱世，云家是底蕴深厚的书香门第，兼之在金融界颇有影响。
楚家则手握部分实业，与各方势力都有所往来。
两家本就是世交，如今借着他们这对“青梅竹马”的婚事，强强联合，往后自然是更加亲近，也能在这动荡的时局中更好地守望相助，保存家族力量。
云栖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婚事，眼下看来确实是门当户对。
但……她不能真的应下。
原因无他，只因那个不知道现在窝在哪个角落的明衍，是个占有欲极强的家伙。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跟旁人定了亲，甚至可能要成婚……
楚怀瑾这阳光开朗大男孩，怕是会被套上麻袋狠揍一顿，能不能全须全尾地活着，都是个问题。
想到这里，云栖感觉被楚怀瑾握着的手都有些发烫。
她连忙抽回手。
楚怀瑾对她突然的举动毫不在意，他仿佛天生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乐天派。
不能牵手，他便极其自然地长臂一伸，揽住了云栖的肩膀，兴奋道：“栖栖，他们在里面谈事情肯定无聊透了，半天也说不完。要不…… 我们溜出去听戏吧！听说广和楼新来了个戏班子，我们去瞧瞧热闹？”
云栖被他快乐的情绪感染，唇角也漾开一丝笑意：“好。”
得了她的应允，楚怀瑾更是开心。
两人出了门，在街口拦了辆干净的人力车，报上“广和楼”的名字。
一路上，楚怀瑾都很兴奋，他指着沿途的店铺，说个不停。
云栖却一点也不觉得他烦，反而那莫名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
她正试图在过往的记忆中，搜寻是否曾遇到过与楚怀瑾气质相似的人时，前方街道上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几声粗野的呼喝。
几匹高头大马迎面而来，人群向两边避让，人力车夫也慌忙将车子往路边死角里拉扯躲避。
云栖下意识抬头，想看清来的是什么人。
然而，身旁的楚怀瑾突然侧身，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就在这一瞬间，云栖只来得及从他肩膀与手臂的缝隙间，瞥见一抹疾驰而过的悍野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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