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离去后带来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锦瑟院内，烛火将苏清月蜷缩在墙角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她此刻摇曳不定的心绪。脖颈处的麻痒与灼痛不断提醒着她方才的凶险，体内因强行模拟阴戾气息而翻腾的气血也尚未完全平复。
她艰难地扶着墙壁站起身，走到妆台前，就着昏黄的铜镜查看颈侧。一道细长的黑线若隐若现，如同附骨之疽，正是洛云蛊毒擦过的痕迹。虽不致命，但这无疑是一个标记，一个洛云随时可以引爆的威胁。
必须尽快处理掉这蛊毒，至少要想办法压制它。可她如今被困在这五皇子府，身无长物，如何应对洛云这等高手留下的手段？
就在她心念急转，思索对策之际，院外再次传来了动静。这一次，并非侍卫通传，而是更显杂乱和急促的脚步声，隐约还夹杂着甲胄摩擦的铿锵之声。
苏清月心中一凛，难道是殷无咎去而复返？还是洛云改变了主意？
她迅速收敛心神，重新换上那副惊惧虚弱的表情，刚转过身，内室的门帘便被一把掀开！
进来的并非殷无咎，也非洛云，而是一队全身笼罩在玄色铠甲中、面带覆甲、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眼眸的侍卫！他们气息沉凝，行动间带着一股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煞气，与五皇子府的护卫截然不同！
是皇宫禁卫！而且是最为精锐、直属于皇帝的那一队！
为首一名统领，目光如电，瞬间锁定房内的苏清月，声音如同金铁交击，不带丝毫感情：“奉陛下急诏，召柳如烟即刻入宫觐见！不得延误！”
皇帝急诏？殷玄冥要见她？在这个时候？
苏清月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是因为地动？还是因为殷无咎入宫后说了什么？亦或是……她体内紫金烙印的波动，终于引来了他的关注？
无论原因为何，这道突如其来的诏命，如同一道撕裂乌云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她眼前的绝境！离开五皇子府，进入皇宫，意味着暂时脱离了洛云的直接威胁，也意味着她能再次面对殷玄冥，汇报地脉异动，乃至……寻求解除蛊毒之法！
“奴婢……奴婢接旨。”苏清月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连忙跪伏在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顺从。
那禁卫统领不再多言，一挥手，两名女官模样的宫人迅速上前，一左一右“搀扶”起苏清月，实则是不容置疑地挟持着她，向外走去。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姑娘……”春桃和夏荷惊慌地想上前，却被禁卫冰冷的目光逼退，瑟缩着不敢动弹。
苏清月被半扶半架着带出锦瑟院，一路无话。禁卫们沉默地簇拥在周围，形成一道无形的壁垒，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她能感觉到暗处有不少视线投射过来，充满了惊疑与揣测，但无人敢上前阻拦。
穿过重重庭院，径直出了五皇子府侧门。门外，一辆玄色为主、装饰着暗金龙纹的马车早已等候在此，拉车的四匹骏马神骏非凡，蹄不安地刨着地面。这规格，远超一个皇子宠姬应有的待遇。
她被迅速送上马车。车内空间宽敞，陈设却极为简洁，只有一张固定的小几和铺着玄色锦垫的座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与殷玄冥身上偶尔沾染的气息如出一辙。
马车立刻启动，速度极快，却异常平稳，显然是特制的。车轮碾过深夜寂静的街道，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
苏清月靠在车厢壁上，微微撩开车窗一角向外望去。夜色深沉，街道两旁的屋舍飞速向后掠去。远处，皇城的方向，在浓重的夜色下，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躁动不安的气息在盘旋，与她体内的地脉感应隐隐共鸣。
殷玄冥……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他此刻召见，是福是祸？
她轻轻抚摸着颈侧那道细微的黑线，感受着其中蕴含的阴毒力量。见到他，第一件事，便是这蛊毒。他既然能用紫金烙印控制她，想必也有办法解除洛云的手段。
只是，代价是什么？
马车毫无阻碍地驶入皇城，穿过一道道森严的宫门，最终在一处偏僻的宫苑前停下。这里并非上次那座靠近寝宫的侧殿，而是一处更加幽静、甚至显得有些荒凉的所在。
“柳姑娘，请。”禁卫统领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苏清月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裙和发髻，确保柳如烟那柔弱惊惶的面具依旧戴得牢固，这才在女官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眼前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宫殿，匾额上写着“观星阁”三字，字迹古朴。殿内灯火通明，却依旧驱不散那股萦绕不去的清冷与孤寂。
她被引着踏入殿门。殿内空旷，唯有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星图，其上星辰以不知名宝石镶嵌，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而殷玄冥，就负手站在那星图之前，背对着她。
他依旧穿着常服，但身形似乎比上次见时更加挺拔，也……更加孤峭。仅仅是站在那里，便仿佛吸纳了周遭所有的光线与声音，让整个大殿都笼罩在他无形的威压之下。
引领苏清月的禁卫与女官无声地退下，并关上了殿门。
偌大的观星阁内，只剩下她与当今天子。
苏清月跪伏在地，以头触地，用柳如烟的声音颤声道：“奴婢柳如烟，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起来。”
殷玄冥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程式化的叩拜。他的声音比记忆中更加沙哑，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清月依言起身，垂首恭立，不敢直视。
殷玄冥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在星图微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锐利得如同暗夜中的寒星，瞬间便落在了苏清月身上，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她灵魂深处的所有秘密，包括颈侧那道细微的黑线，以及体内那点不安分的紫金烙印。
“你做得，很好。”他开口，第一句话便出乎苏清月的意料。
他踱步上前，停在离她数步之遥的地方，目光扫过她颈侧，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洛云的蚀心蛊，滋味如何？”
他果然知道了！他甚至能叫出这蛊毒的名字！
苏清月心中一紧，连忙道：“奴婢无能，被洛云识破……”
“无妨。”殷玄冥淡淡道，抬手，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细微、却纯粹凝练的紫金色光芒，屈指一弹！
那点光芒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没入苏清月颈侧的黑线之中！
“唔……”苏清月闷哼一声，只觉一股灼热中带着清凉的奇异力量涌入，与那阴寒的蛊毒猛烈冲撞，带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但随即，那附骨之疽般的麻痒和灼痛感便开始迅速消退，黑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最终彻底消失无踪。
蛊毒，解了！
如此轻易！
苏清月心中骇然。殷玄冥的实力，以及对洛云手段的了解，远超出她的想象。
“谢陛下！”她再次跪下，这一次，带上了几分真实的感激。
殷玄冥并未让她起身，他的目光重新投向那巨大的星图，声音低沉而凝重：“地脉异动，朕已知晓。比你感应到的，更为剧烈。”
他抬起手，指向星图之上一片光芒略显紊乱、甚至有数颗星辰微微黯淡的区域，那里对应的，正是皇城核心以及京城地脉的走向。
“脚下的‘龙’，醒了。而且，很愤怒。”他语气平淡，却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有人，在试图强行抽取龙气，激怒了它。”
苏清月猛地抬头，看向星图，又看向殷玄冥冷峻的侧脸。
强行抽取龙气？是谁？洛云？天魔宗？还是……
殷玄冥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缓缓道：“不止一方。朕那好皇儿府上，也不干净。”
他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苏清月身上，那目光中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与决断：“你的任务，变了。”
“朕要你，在自保的前提下，尽可能查清五皇子府内，究竟是谁，用什么方法，在窃取龙气。以及……洛云和天魔宗，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必要时，朕准你……见机行事，便宜行事。”
“甚至，可以制造一些‘意外’，让那些伸得太长的手，吃点苦头。”
苏清月心中剧震！殷玄冥这是赋予了她极大的自主权，甚至默许她在五皇子府内进行有限的破坏和清除！这意味着，她不再仅仅是一枚潜伏的棋子，更是一把可以被主动挥出的暗刃！
“臣女……领旨！”她压下心中的波澜，沉声应道。
殷玄冥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穿透了她柳如烟的伪装，看到了属于苏清月的内核。
“记住，你的时间，不多。地脉彻底失控之前，必须找到源头，加以遏制。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双深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沉重，已说明了一切。
他挥了挥手：“退下吧。自会有人送你回去。”
“是。”
苏清月躬身退出观星阁，直到殿门在身后关上，才缓缓直起身。
夜风凛冽，吹散了她身上沾染的淡淡龙涎香气，也让她沸腾的心绪渐渐冷却。
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颈侧，那里光滑如初，再无蛊毒痕迹。
她抬起头，望向五皇子府的方向，眸光清冷如星。
再回那龙潭虎穴，她已非昨日之柳如烟。
暗刃既出，当饮血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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