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距主战场数十里外。
自此处眺望，可清晰看见远方四散奔逃的败军。
此时。
数千匹骏马静候于此，似已等候多时。
“四王子，我们现在就启程离去？”
一名身披狐裘、气质儒雅的男子，缓步走到为首的中年男子身后。
他面容粗犷，却不掩文人风度，举手投足间颇具书卷之气。
倘若也速迭儿在此，定会一眼认出——此人正是他遍寻不得的任宗盛。
“走吧，他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待他日重返此地，草原群雄必将分崩离析，正可由我们顺势接管。”
四王子言罢，翻身跨上战马。
任宗盛恭敬应诺，顺口称颂几句英明决策。
然而心中仍有疑虑未解。
“四王子，我们何不趁机扶植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此次也速迭儿重伤濒死，其权势已然瓦解。”
“眼下他麾下的鬼力赤便颇为合适。”
“只要他愿与我们结盟，将来我帖木儿铁骑再临此地，便可从容掌控全局。”
“如此不费一兵一卒即可得利，现在撤离，岂非错失良机？”
“哈哈哈……”面对任宗盛的疑问，四王子朗声大笑。
随即摆手道：“你终究还是习惯用你们明人的谋略去思考问题。”
“根本不明白我们的行事之道。”
“这片草原上的各部族，名义上奉大元为尊，实际上，不过是一盘散沙般的临时联盟罢了。”
“大元？早就不复存在了！”
“也速迭儿不过是最后一位维系北元残局之人。”
“他一旦离去，这片土地必将分崩离析！”
“我们所图的，并非与他们结盟，而是静待时机，以黄金家族的光辉再度踏上故土！”
四王子嘴角浮现一抹成竹在胸的笑意。
话音落下，他才缓缓续道：
“走吧，该启程了。想必在归途中，我们便会听到那期盼已久的捷报。”
任宗盛望着他的背影，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他本想开口——如此放任下去，岂不是任由明军在草原肆意妄为？
但旋即一想。
草原辽阔无垠，明军终究不惯于此地生存，又能掀起多大波澜？
更何况——
也速迭儿野心勃勃，这些时日以来，他们并非未曾尝试劝说其归附帝国。
可惜，对方始终拒不接受。
既然如此，不如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随着任宗盛等人的悄然撤离，也速迭儿一方，数万大军纵然强横，也难逃明军铁蹄的追剿。即便他们皆是精通骑射的草原勇士，在经历连番激战、损兵折将之后，终于退至一座高山脚下，才勉强甩脱追兵。
“任宗盛何在？他人去了何处？至今仍未寻到？”
帐中，传出也速迭儿咬牙切齿的声音。
此役惨败，连他也身负重伤——背部被明军火枪击中，此刻正卧榻疗伤。
环顾四周，随他而来的部众零落不堪，多数带伤，士气低迷。
鬼力赤紧握双拳，指节发白。
他目光闪烁，阴晴不定，心中却已悄然埋下仇恨的种子。
良久，他缓缓收紧手掌，感受着掌心划过的锐痛，
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入主帐！
帐内七人肃立，皆为此次也速迭儿部核心重臣。
马尔哈赞、也孙台、阿鲁台……
鬼力赤踏入之际，帖木儿正怒吼连连，声震帐顶。
至此，众人终于明白——
从始至终，他们都被蒙骗了。
而始作俑者——
那位早已不见踪影的四王子沃里坤，以及那个始终含笑温和、被他们视为软弱易欺的汉人任宗盛，如今皆已杳无踪迹。
“本王被他们骗得好苦！”
“好苦啊！”
“吾乃大元之王，他们竟敢如此欺我？竟敢！”
也速迭儿肩头箭伤剧痛难忍，面容扭曲如鬼，可比起肉体之痛，胸中滔天怒火早已焚尽理智，恨意几乎烧穿胸膛。
帐中诸臣，默然无语。
上一次大败尚未恢复元气，本应休养生息的冬季，也速迭儿却一意孤行，执意信任那二人，终致今日再遭重创！
这一次的损失……
难以估量！
自从也速迭儿首次弑君自立，成为北元之主以来，各部之间早已失却昔日同属一国的信念。
他凭实力登上汗位，众人当初拥戴他，是因他敢于弑帝，或可带领他们走出困局，重振大元旧日荣光。
可如今呢？
回想一路逃亡的狼狈，如丧家之犬般惶恐避战，对也速迭儿刚愎自用的不满，早已在心底滋生蔓延。
然而，无人敢言。
就在此时，鬼力赤步入帐中。
身为窝阔台次子，他血脉尊贵，不逊于也速迭儿。
多年来，更得阿露台、马尔哈赞等人暗中支持。
当他出现的一瞬，有人忆起逃亡途中那些若有所指的言语，有人想起他不动声色的试探。
一切，已然心照不宣。
众人静静伫立帐中，仿佛在等待一场风暴的降临。
“可曾找到他们？”
也速迭儿转过身，目光落在更为年轻的鬼力赤身上。
眼中先是一道寒芒掠过，随即语气强行平复：
“草原广袤，何从寻起？”
“哼！”也速迭儿猛然咆哮，“尔等且记，吾今日蒙此奇耻大辱，来日必率尔等，率我儿郎，踏平所有欺我之人！”
“我要取其首级，祭奠此战陨落的忠勇之士！”
也速迭儿眼中泛起泪光，仿佛真被无尽的哀恸所笼罩。
“诸位安心！”
“我将率领你们，率领我们仅存的勇士，再次挥师南下，夺回我们失去的一切。”
“我们……”
他激昂的陈词，骤然中断。
这一刻！
鬼力赤似乎未曾听见那番壮语，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
“我们早已提醒过——寒冬不可出征！”
“经历前次惨败之后，我们本当继续北迁，休养生息，让战士得以繁衍，让牛羊与战马重新兴旺。”
他语气平缓，却字字如刀，诉说着那些曾被反复提出、却被对方断然否决的谏言。
“本王明白，此番确是本王失策。”
也速迭儿深深望了鬼力赤一眼，神情复杂。
“这一次，本王愿听你之言。我们一同积蓄力量，重振军威。十年？不！五年足矣！”
“待草原上的小马长成骏骑，待幼童成长为骁勇战士，我们便可再度起兵，令大明再度畏惧我们的铁蹄……”
“不！你错了！”鬼力赤猛然抬头，声音如铁。
他的目光已如寒冰，显然早已做出决断。
“犯下过错，便该承受苍鹰的审判！”
“我们皆为苍鹰之子，可正因你一意孤行，我们失去了太多同胞。”
“大汗，你可曾走出帐外，亲眼看看？”
“他们眼中燃烧的是什么？”
“你可曾思量，他们心中所想为何？”
“你可曾悔恨，此次出兵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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