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如墨。
李寻欢的身形如一缕轻烟，掠过林府沉寂的亭台楼阁，直向林仙儿所居的“沁芳园”而去。
风冷，刀更冷。
他的心却炽热。并非为情，而为真相。白芷的话语犹在耳边——林仙儿院中可疑的人影，以柔弱为甲，以眼泪为剑。
沁芳园就在眼前。院门虚掩，内里灯火阑珊，寂静无声，与前庭的紧张肃杀截然不同，仿佛一方被遗忘的孤岛。
太静了。静得反常。
李寻欢身形微顿，无声无息地掠上院墙旁一株高大的广玉兰，枝叶掩映，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全院。
厢房窗纸上，映着一个窈窕的身影，正对镜梳妆，动作轻柔缓慢，正是林仙儿。看来她已从坠井的惊吓中恢复。
一切看似平静。
但李寻欢的眉头却微微蹙起。白芷所言的人影，在何处？那形迹可疑的非林家护卫，又在何处？
就在他凝神探查之际——
一阵极淡、却异常独特的香气，随风飘来。
非兰非麝，带着一丝甜腻，一丝冷冽，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魅惑。这香气，绝非林仙儿平日所用。
香气来自园中那座假山之后！
李寻欢目光一凝，身形悄无声息地滑下树，如鬼魅般贴近假山阴影。
假山后，果然有人！
两个身影正低声交谈。一人背对着李寻欢，身形娇小，穿着林府婢女的服饰，但站姿挺拔，绝非普通丫鬟。另一人——
李寻欢看到那人，瞳孔骤然收缩。
一袭红衣，似血似火，在沉沉夜色中灼人眼目。面上覆着一层轻纱，看不清全貌，只露出一双盈盈如秋水、顾盼间流光溢彩的眸子。
玉面狐狸，谢颜！
她居然出现在林仙儿的院中！
此刻，那“婢女”正将一件用锦帕包裹的事物递给谢颜，声音压得极低：“…主人吩咐，此物务必交到鬼姥手中…切不可经由第二人之手…”
谢颜接过，轻纱下的唇角似乎勾起一抹弧度：“告诉她，她要的消息，三日后，‘听雨楼’老地方见分晓。”声音柔媚，却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
她要的消息？鬼姥？主人？
李寻欢心中念头飞转。这“婢女”口中的主人，是谁？林仙儿？林天独？还是…其他藏在更深处的黑影？她们要传递给幽冥鬼姥的，又是何物？
就在这时，那“婢女”似乎察觉了什么，猛地回头！
李寻欢呼吸瞬间屏住，身形与阴影融为一体，纹丝不动。
那“婢女”目光锐利地扫过假山周围，并未发现异常，这才稍稍放松，对谢颜点了点头，身形一纵，竟如狸猫般敏捷地翻过侧墙，消失在夜色中。其身法，绝非寻常婢女！
谢颜立于原地，指尖摩挲着那锦帕包裹，秋水般的眸子望向林仙儿的厢房方向，流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是怜悯，又似是讥诮。
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痴儿…仍在梦中…殊不知，自身亦是棋子…”
话音未落，她身形忽如一团燃烧的红云，悄无声息地飘起，便要离去！
不能再等！
李寻欢身形一动，如一片落叶般飘出阴影，拦在了她的去路之上。
两人默然对立，中间隔着数步距离。空气中那奇异的香气愈发清晰。
谢颜对于他的突然出现，似乎并无太多意外。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眸子，流光一转，落在李寻欢身上，带着几分玩味，几分审视。
“李公子，”她先开了口，声音依旧柔媚，“深夜拦阻女子去路，岂是君子所为？”
李寻欢目光沉静，看着她手中锦帕：“李某并非君子。只是好奇，是何等重要之物，需劳烦谢姑娘深夜传递，又关乎哪位‘痴儿’的梦境？”
谢颜轻笑一声，将手中之物坦然收入袖中：“女儿家的私物罢了，公子也要查探么？至于痴儿…”她眼波流转，瞥向厢房，“自是那以为能掌控命运，实则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人。”
“林仙儿？”
“公子说是，那便是了。”谢颜语带机锋，不置可否。
“方才那位，似乎并非林府婢女。”
“或许是，或许不是。这林府之中，真假虚实，谁又说得清呢？”谢颜轻笑，“就如公子怀中那卷图纸，是真能指引真相，还是…另一重陷阱？”
李寻欢心中一震！她竟知图纸之事？！
“谢姑娘知道得不少。”
“不多不少，刚好看清一些戏码。”谢颜向前轻轻一步，香气袭人，“公子可知，你方才若直接去敲那扇门，此刻看到的，定是另一番光景。一个受惊过度、楚楚可怜、对你感恩戴德、或许…还会透露些许真假难辨秘密的林小姐。”
她眼中讥诮之意更浓：“眼泪和柔弱，是最好的武器，也是最坚固的盔甲。公子是聪明人，当知有时眼睛所见，未必是实。”
“那何者为实？”
“利益所向，即为实。”谢颜淡淡道，“谁能从中得利，谁便是执棋之人。公子不妨想想，林小姐若真如此简单，她身上那枚‘冰魄钥’，从何而来？又为何能安然至今？幽冥鬼姥想要的，当真只是一枚玉佩？”
李寻欢默然不语。这些问题，他同样在想。
“谢姑娘又是为谁的利益奔走？”
“我？”谢颜嫣然一笑，眼波流转，虽遮面纱，亦觉风情万种，“我自然是为…我自己。”她忽然压低声音，“公子，看在你我曾有一面之缘的份上，奉劝一句，莫要轻易相信幽冥教的‘赎罪’，也莫要小看金钱帮的野心，更不要…被柔弱的眼泪蒙蔽了双眼。”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如针刺入耳：“那图纸上的‘青萍’印记，或许是真的。但留下印记的人，未必是你想的那个人。十多年前的事，远比你所知的…更要复杂。”
话音未落，她身形忽然后飘，如一团红云般掠上墙头！
“对了，”她回首，眸中流光溢彩，“告诉公子一个消息，以示诚意。公子一直在想的那位人，她…已到姑苏了。或许很快，公子便能见到。”
李寻欢一怔，旋即想到一人！难道是她？！
就在他心神微震的刹那——
谢颜发出一串银铃般的轻笑，红袖一拂，数点寒星无声无息射向李寻欢面门！并非致命，旨在阻延！
李寻欢身形微侧，袖中飞刀未出，指尖轻弹，已将那几点寒星尽数拂落，竟是几枚精巧的茉莉绣针。
再抬头，墙头上已空无一人，唯有那若有若无的奇异香气，依旧萦绕不散，以及一句随风飘来的轻笑低语：“小心身边人…李公子…”
夜色寂寥，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李寻欢默立院中，指尖拈着一枚冰冷的茉莉绣针。
谢颜的话，真真假假，如同迷雾，却无疑点破了更多疑团。
林仙儿的伪装，幽冥教的意图，金钱帮的野心，图纸的疑点，还有…那已到姑苏的人…
他缓缓转头，看向林仙儿灯火朦胧的厢房。
那扇门后，此刻上演的，又是哪一出戏？
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不再向前。
转身，身形融入夜色，悄然离去。
有些戏，看破了，便不必再看。
有些人，看清了，便不必再见。
真相，往往藏在转身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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