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舟的铁鳍像把钝刀,切开了寒疡城倒影里的死寂。
苏芽没急着下船,先用产钳柄刮掉靴底的冻苔。
这地方静得邪乎,城墙砖缝里塞满了发黑的棉絮,连风撞上去都发不出声,像个被针线缝死嘴巴的巨型哑巴。
“阿芽,那老头把城门焊死了。”燕迟收起算盘,指关节捏得发白,语气里透着股想要强攻的躁意,“铁鳍能撞开,只需两刻钟。”
“撞开了门,撞不开脑子里的冰。”苏芽把产钳插回腰间,顺手把领口的一枚铜扣扣死,“这是‘心疫’,得用笨办法治。”
她跳上岸,脚底板接触地面的瞬间,寒气顺着涌泉穴往上窜。
第一天,她在城门口蹲成了一尊雕塑。
柳叶刀在掌心划拉一下,血珠子滚出来,她在结霜的青石板上写字。
不像写给活人看的,倒像画符。
字很简单:“我是接生婆,专治不死的病。”
没多会儿,血迹就被冻成了红褐色的冰痂。
城墙上死气沉沉,只有高阁二楼那扇封死的窗户后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燕迟在船头急得来回踱步,鞋底把甲板踩得咚咚响。
苏芽没回头,反手扔给他一块雪符,上面用血画了个“忍”字。
第三天,字变了。
“你还疼吗?”
这回动静大了点。
一块半截砖头裹着劲风砸下来,正中苏芽额角。
血顺着眉骨流进眼窝,世界瞬间变得猩红一片。
她没躲,甚至没抬手去擦,只是眨了眨眼,透过红色的滤镜看那个探出窗口的少年。
那是个半大的孩子,眼里全是惊恐和恨意,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狼崽子。
手里还攥着半筐碎石。
“滚!骗子!都滚!”少年嗓子哑得像吞了把沙,手里石头雨点般往下砸。
小光想冲上来护着,被苏芽一脚踹回了射程外。
她硬生生挨了几下,肩膀生疼,心里却松了口气——肯动手,就说明还没死透,还有劲儿折腾。
她顶着满脸血,把柳叶刀插在面前的石缝里,刀刃震颤,发出“嗡”的一声脆响。
“疼就对了。”她冲那少年喊,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城门前格外清晰,“我也疼。我知道你娘死的时候把银针吞了,我知道隔壁瞎婆子把最后半块饼塞给了猫。你们想死个痛快,但我偏不让。”
少年的动作僵住了,举着石头的手哆嗦得像筛糠。
第五天,战术升级。
小光穿着苏芽改短的棉袍,站在城门正中央,开始跳大神——那是苏芽编的一套“手语操”。
“手拉手,不怕漏。”小光冻得鼻涕横流,动作却做得极其标准。
起初像演独角戏,尴尬得连寒鸦都懒得看。
但到了后半晌,奇迹发生了。
城墙根底下的狗洞里,伸出两根脏兮兮的手指头,跟着比划了一下;二楼破窗后,那个聋女探出半个脑袋,眼神直勾勾盯着小光的动作,手指在窗框上轻轻敲击。
节奏对上了。
这座死城有了脉搏。
第七天夜里,风向变了。
一股陈年老药柜发霉的味道,混合着某种决绝的勇气,从西巷深处飘了出来。
一个拄着枣木拐的老太太,颤巍巍地挪到苏芽面前。
那是“开门婆”,也是这座城里守着最后一柜子药不敢用的守财奴。
“我怕药烂了。”老太太把一把缠着红绳的铜钥匙扔在苏芽脚边,那是她这辈子最重的身家性命,“给个痛快话,能不能活?”
苏芽捡起钥匙,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很足。
“只要嘴还能张开,就能活。”
当夜,九十九个粗陶碗在广场上摆成了一个圈。
正中间架起大锅,融雪煮药,苏芽把自个儿的手腕割开,血滴进滚汤里,激起一片暗红的泡沫。
这就是她的药引子。
不用喊,不用请。
那些躲在门缝后、地窖里、梁柱上的人,像闻着肉味的饿鬼,一个个挪了出来。
那个砸石头的少年——石童,捧着碗的手抖得把汤洒了一半。
那个聋女,那个瞎子,那个没腿的乞丐。
没人说话,只有吞咽声。
“喝完的,把碗扣地上。”苏芽下令。
“当啷。”
第一声脆响,像某种信号。
“当啷、当啷、当啷——”
九十九声脆响连成一片,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每一声都像一把锤子,狠狠敲击着这座城市的地面。
就在这此起彼伏的碎裂声中,苏芽猛地抬头,看向城市最高处的那座阁楼。
那里是“寒疡城”的心脏,也是那个定下“封城令”的人所在之处。
二楼的窗户纸剧烈震颤了一下,一团发黄的棉絮,轻飘飘地从窗缝里掉了出来,在冷风里打了个旋,落在苏芽脚边的血痂上。
那是堵在闭目翁耳朵里三年的东西。
苏芽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既然听见了,这出戏的最后一位角儿,也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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