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的风裹着桂花香钻进院子时，叶知秋正踮脚够晾衣绳上的蓝布衫。布衫下摆沾着几点靛青染料，是暖宝昨天玩扎染时蹭上的。她刚把布衫收进竹篮，就听见身后传来软乎乎的童声：“妈妈，桂树开花了！”
暖宝举着根小竹竿，杆头系着个红绸结，正扒着院角的桂树摇晃。金黄的花粒簌簌落下来，落在他翘起的发梢，落在叶知秋的竹篮里，像撒了把碎金。
“小宝慢点儿！”陆沉舟从厨房跑出来，手里端着刚蒸好的桂花米糕，“你爸当年种这棵树，说等开花了要给秋姐做桂花糖。”他瞥见竹篮里的蓝布衫，笑出声，“秋姐又在染布？”
“嗯。”叶知秋摸了摸布衫上的靛蓝，“小宝说要染条‘星星围巾’，给我当生日礼物。”
暖宝突然从竹竿上跳下来，举着个玻璃罐跑过来：“爷爷！我在树底下捡了好多桂花！”他的小手里攥着半罐金黄的花粒，花瓣上还沾着晨露，“爸爸说桂花要挑半开的，这样的最甜！”
陆沉舟接过玻璃罐，指尖拂过花瓣上的露珠：“你爸当年也是这么说的。有年秋天他蹲在树下捡桂花，被蜜蜂蛰了手背，肿得像发面馒头，还笑着说‘这蜜更甜’。”
叶知秋望着暖宝发梢的桂粒，突然想起三年前的立秋。那时陆野还在病床上，攥着她的手说：“秋姐，等我好了，咱们一起晒秋。我把桂花晒成糖，装在你染的蓝布罐里，挂在屋檐下，风一吹就香。”
“阿野，”她轻声唤。
“在这儿呢。”陆沉舟从兜里摸出个牛皮纸包，摊开在石桌上，“你爸去年秋天晒的桂花糖，我收在阁楼里。他说‘等小宝会说话了，要教他熬糖’。”
纸包打开时，甜香裹着细碎的桂粒涌出来。暖宝凑过去闻了闻，眼睛亮得像两颗星子：“和爸爸身上的味道一样！”
叶知秋捏起粒桂花，放进嘴里。桂蜜的甜在舌尖化开，混着阳光的暖，像极了陆野从前捏着桂花糖逗她时的味道。
“妈妈，”暖宝突然拽她的衣角，“我要帮爸爸晒桂花！”
“好。”叶知秋笑着点头，“但要先听爷爷讲阿野叔叔的故事。”
陆沉舟搬来藤椅，坐在桂树下。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脸上，他的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风：“你爸十六岁那年，跟着你爷爷学晒秋。有天他偷摘了半筐桂花，藏在草垛里，结果被你奶奶发现。你奶奶骂他‘野小子’，却偷偷把桂花装进玻璃罐，说‘留着给秋姐熬糖’。”
暖宝似懂非懂地点头。他捧起石桌上的桂花，用小手拨拉着：“爷爷，桂花要怎么晒？”
“要先铺在竹匾里，每天翻三次，晒足七七四十九天。”陆沉舟摸了摸他的头，“你爸当年晒了整整一个月，手都晒脱了皮，却笑着说‘秋姐的糖，值得’。”
叶知秋望着石桌上的桂花，突然发现每粒花上都沾着细密的金粉——是陆野去年秋天特意用筛子筛过的，他说“这样糖会更细，甜得更均匀”。
“妈妈，”暖宝突然举起颗桂花，“这颗有星星！”
叶知秋凑过去。那粒桂花的中心，真的有块极小的金斑，在阳光下闪着碎钻似的光。她想起陆野说过的话：“秋姐，每朵桂花里都藏着颗星星，等你晒够了七七四十九天，星星就会落进糖里。”
“阿野，”她轻声说，“暖宝找到了星星。”
晒秋的竹匾被搬到院中央。暖宝踮着脚，把桂花均匀地铺在匾上，小手每隔半小时就翻一翻，像陆野教他的那样。叶知秋坐在竹凳上，看他认真的模样，突然想起陆野第一次晒秋的样子——那时他二十岁，晒得满头大汗，却举着片桂花喊：“秋姐，你看！这朵最大！”
“爷爷，”暖宝突然拽陆沉舟的裤腿，“我要给爸爸做块‘星星糖’！”
“好。”陆沉舟拿来熬糖的小铜锅，“你爸说，熬糖要守着锅，不能分心。你看，火要小，要慢慢搅。”
暖宝趴在灶台边，小脸贴着锅沿。糖汁在锅里慢慢融化，从乳白变成琥珀色，桂花的甜香裹着热气漫出来，像陆野从前给她捂手时的呼吸。
“妈妈，”暖宝突然说，“爸爸的糖是不是藏在星星里？”
“是呀。”叶知秋笑着摸他的头，“等糖熬好了，我们把星星糖装在你染的蓝布罐里，挂在屋檐下。风一吹，星星就会落进你嘴里。”
“好！”暖宝用力点头，“我要给爸爸留最大的那颗！”
傍晚时分，糖终于熬好了。暖宝举着铜勺，小心翼翼地把糖汁倒进蓝布罐。他的小手沾着糖渍，在罐身上画了颗歪歪扭扭的星星：“这是给爸爸的星星！”
陆沉舟把罐子挂在屋檐下。风掀起蓝布，糖罐轻轻摇晃，桂花的甜香混着阳光的暖，在院子里飘得很远。
“妈妈，”暖宝仰起脸，“爸爸能看到吗？”
“能。”叶知秋望着那抹摇晃的蓝，“他能闻到香味，能听见你说话，能知道你很想他。”
夜色渐浓时，暖宝蜷在叶知秋怀里睡着了。他的小手里攥着颗星星糖，糖纸在月光下闪着微光。陆沉舟替他盖好薄毯，转头时看见屋檐下的糖罐——桂花的甜香混着晚风，轻轻飘进窗，像陆野从前捏着糖罐，教他认星座时的模样。
“秋姐，”陆沉舟轻声说，“阿野的秋，小宝过了。”
“嗯。”叶知秋望着暖宝的睡颜，“他说，糖很甜，像爸爸的爱。”
窗外飘来若有若无的桂香，混着夜虫的鸣叫。她知道，有些爱从未离开——它藏在桂花的每一粒花里，藏在糖罐的每一丝甜里，藏在屋檐下的每一片蓝布里，藏在暖宝每一句“爸爸说”里，藏在陆沉舟每一次温柔的注视里，藏在岁月的长河里，轻轻流淌，永不褪色。
就像陆野说的：“秋姐，我们要活成彼此的秋天。”
而现在，桂香满院，他们的秋天，正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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