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府衙的停尸房回来，莫雪一夜无话。
他甚至主动将那个半人高的大布包，接了过去，仔仔细细地，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取出，分门别类地放回了原处。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
只是那双总是藏着刀锋的眼睛，在看向林羽的时候，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奇。
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会些骗人把戏的坤道。
那场法事，那首几乎能将人魂魄吹出体外的唢呐，那玄奥繁复，引动天地之力的科仪。
无一不在告诉他，眼前这个懒散市侩的女人，藏着天大的秘密。
莫雪的心中，第一次对自己的处境，产生了一丝动摇。
或许留在这里，并不仅仅是为了躲避追杀和打工还债。
白天，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任劳任怨的伙计。
扫地，擦桌，喂驴，铲屎。
所有的脏活累活，他都干得一丝不苟，甚至比以前更加卖力。
他用这种方式，麻痹着自己的神经，也暗中观察着林羽的一举一动。
可林羽，还是那副老样子。
每日雷打不动地躺在那张竹椅上，喝茶，看书，嗑瓜子，偶尔对他指手画脚，挑剔几句，活脱脱一个好吃懒做的恶霸掌柜。
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在他脑海中反复交织，让他愈发看不透这个女人。
夜，深了。
江宁城陷入了沉睡，甜水巷也彻底安静了下来。
莫雪躺在自己那间由杂物房改造的，简陋的房间里，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隔壁，林羽的房间里，传来了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
莫雪在黑暗中，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他悄无声息地，从床上坐起，动作轻得像一只狸猫。
他没有点灯。
借着从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的，清冷的月光，他从自己那身洗得发白的贴身衣物最深处，极为珍重地，掏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他一层一层地，解开油布。
一本略显陈旧，纸页泛黄的线装书，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书的封面上，没有书名。
可莫雪却知道，这本看似普通的书，便是他莫家传承的至宝，是引来灭门之祸的根源，也是他未来复仇的唯一希望。
《长生诀》。
他将那本秘籍，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然后推开房门，闪身进入了后院。
月光如水，将小小的院落照得一片清亮。
那头小青驴在驴棚里睡得正香，时不时地还打个响鼻。
莫雪没有理会它。
他走到了院子中央那片最开阔的空地上，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了架势。
他闭上眼，脑海中回忆着秘籍上的图谱与心法口诀。
然后，他开始笨拙地，按照上面的记载，修炼起来。
这门《长生诀》，不愧是绝世武功。
它不追求真气的霸道与凌厉，而是反其道而行，注重对身体最细微之处的锤炼与滋养，讲究的是水滴石穿，厚积薄发。
修炼之时在旁人看来，就如同在打一套普通的养生拳法。
可那温和的内力，却如同涓涓细流，在他四肢百骸间流淌，修复着他受损的经脉，锤炼着他的筋骨皮膜。
莫雪完全沉浸在了修炼之中。
他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以为已经睡熟的，隔壁的房间里。
林羽正侧躺在床上，单手支着脑袋，姿态慵懒。
她的双眼虽然闭着，但她那浩瀚无匹的神念，却如同一个无死角的高清摄像头，将后院里发生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实时转播到了她的脑海之中。
哟，武侠片开场了。
林羽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摸出一把瓜子，在神念观察着莫雪，一边嗑，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
不错，不错。
这男主角年纪轻轻，天资倒是真的不赖。
这才几天功夫，就把《长生诀》的第一层心法摸到门槛了。
林羽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看着看着，她那张总是懒洋洋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了一抹古怪。
不对啊。
这个气血运行的路线，怎么有点别扭？
按照《长生诀》的法门，这一股内力，应该沉于丹田，再分化三路，沿任督二脉上行。
可这小子，怎么直接就奔着脾胃去了？
还有这一式“潜龙在渊”，讲究的是力从地起，腰马合一，气贯全身。
他倒好，硬生生给练成了个“金鸡独立”，所有的力道都憋在了小腿上。
林羽看得直摇头。
她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眸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惋惜。
这孩子，虽然天赋异禀，但终究是无人指点，全靠自己瞎琢磨。
秘籍上好几个关键的内力运行关窍，都理解错了，完全走了岔路。
再这么练下去，轻则经脉受损，重则气血逆流，走火入魔。
到时候，别说报仇了，不把自己练成个半身不遂，都算是他天赋异禀，骨骼精奇了。
不行。
绝对不行！
林羽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这出年度武侠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男主角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把自己给练废了！
这演员要是没了，她上哪儿再找一个去？
出于一种“保护自家长期戏剧演员”的，朴素而又自私的心态，林羽决定，必须得帮他一把。
怎么帮？
直接告诉他练错了？
不行，太刻意了，不符合自己“市侩凡人”的人设。
林羽的眼珠子转了转，一个绝妙的主意，瞬间浮上了心头。
她再次躺下，神念微动，直接锁定了莫雪放在床头的那本《长生诀》。
下一刻。
那本在凡人眼中深奥无比，足以引起血雨腥风的绝世秘籍，所有的内容，从图谱到心法，一字不漏地，全部复刻到了林羽的脑海之中。
对于她这个修为早已臻至妖帝之境的仙官而言，看懂一本凡俗世界的武功秘籍，比看懂一加一等于二，还要简单。
不过一瞬。
《长生诀》的所有精要，所有的诀窍，所有的变化，便被她彻底洞悉，了然于胸。
原来如此。
这门功法，倒是有点意思。
以人身小天地，效仿天地大循环，追求的是一种生生不息的圆融之境。
在凡人武学之中，确实算得上是顶尖了。
林羽心中有了计较。
她从自己那浩瀚如烟海的仙元之中，小心翼翼地，分出了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万倍的能量。
然后她按照这个世界武功体系的规则，将这一缕对凡人而言足以毁天灭地的仙元，转化成了这个世界最纯粹的，本源的“内力”。
那股“内力”在她的奇经八脉中，按照《长生诀》的完美路线，飞速运转。
小周天。
大周天。
大圆满。
真气外放。
真气成罡。
真气成兵。
宗师。
大宗师！
仅仅一个晚上的时间。
林羽的内功修为，便轻轻松松地，抵达了这个武侠世界的顶点。
做完这一切，她满意地，再次进入了“贤者”模式，静静地等待着时机。
……
又一个夜晚。
莫雪在院中练功，练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他只觉得一股内力在胸口横冲直撞，怎么也无法按照心法所说，将其引导至正确的经脉之中。
他憋得满脸通红，额上青筋暴起，浑身大汗淋漓，说不出的难受。
就在他一筹莫展，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一道清冷如月华，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慵懒腔调，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头顶，飘了下来。
“《长生诀》，不是这么练的。”
莫雪浑身一震，猛地抬头。
后院那半人高的围墙之上。
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道身影。
来人身穿一袭贴身的青色道袍，将那玲珑有致的浮凸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一头乌黑的长发，如同流淌的墨河，在夜风中轻轻飘舞。
她赤着一双莹白如玉的秀足，就那么随意地，坐在那粗糙的墙头之上，一双凤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院中目瞪口呆的少年。
那张脸，美得惊心动魄，早已不是白天那个平平无奇的坤道模样。
月光洒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圣洁而又妖异的光晕。
她不是凡人。
她是谪落凡尘的，月宫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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