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王城被围的第三日,城下淤积的血腥味已浓稠得如同实体,混杂着烟火焦臭、金汁恶息以及尸体在秋阳下开始腐败的甜腻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口鼻之间,令人窒息欲呕。河北军的攻势如同永不停歇的海潮,前一波刚在城墙上撞得粉碎,尸骸尚未冷却,后一波更汹涌、更疯狂的浪头已紧随而至。
徐晃拄着染血的长斧,立在北门城楼残破的垛口后,玄铁甲胄上满是干涸的暗红与烟熏火燎的焦黑。左臂新裹的麻布隐有血渍渗出——那是昨日亲率刀斧手扑灭一处登城敌兵时,被流矢刮开的皮肉伤。他眼中血丝密布,眼窝深陷,目光却依旧如被磨砺过的刀锋,死死盯着城外那如同蚁群般涌动的敌军阵线。
“将军!西城段箭矢告罄!弩枪亦不足二十支!”一名嘴唇干裂爆皮的校尉哑着嗓子奔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
徐晃甚至没有回头,嘶哑的声音斩钉截铁:“拆!西城靠近城墙的废屋,全数拆毁!梁木、门板、砖石,但凡能投掷之物,悉数运上城头!另,于城下架设大锅,日夜不停烧煮沸水、粪汁!箭矢尽处,便是滚汤檑木逞威之时!”他顿了顿,提高声量,让周围疲惫的士卒都能听见,“再告知众弟兄,主公已得讯息,援军星夜兼程,不日即至!野王城在,我河内脊梁不断!坚守!”
这已是今日第三次接到“箭矢将尽”的急报。城中储备的守城物资在以惊人的速度枯竭。正规的滚木礌石早在第二日午后便已用尽,如今连拆房所得的木料砖石都开始捉襟见肘。守军士卒的体力与意志,都在逼近极限。
城外,河北军阵中,一座临时垒起的土台之上。
文丑按辔立马,面色冷峻如铁。他有些不耐烦了。这座野王城,远比他预想中更为棘手,像一颗裹了铁皮的硬核,砸了三日,虽已遍布裂痕凹坑,却始终未能彻底砸开,反而崩掉了自己几颗“牙齿”。攻城士卒的伤亡数字,让他心头火起。
“儁乂将军,”文丑侧首,看向身旁始终沉稳观战的张合,语气带着躁意,“如此钝刀割肉,损耗甚巨。徐晃这厮,倒是块硬骨头。”
张合的目光缓缓扫过城头。那里,守军身影在硝烟中时隐时现,动作虽显迟滞,却依然顽强,每一次反击都依旧有条不紊,显出名将统御下的纪律。他沉吟道:“文将军,徐公明乃吕布麾下宿将,善守能攻。野王城郭坚固,仓促难下。依合之见,不如分兵一部继续围困佯攻此地,我主力可绕行南下,先取防御稍弱的河阳?河阳若下,则野王后路堪忧,沦为孤城,其军心必溃,或可不战而屈。”
文丑断然摇头,握缰的手背青筋微显:“不可!徐晃乃吕布臂膀重将,其部亦为并州精锐。若能于此地擒杀徐晃,或全歼其主力,非但河内可定,更能重挫吕布锐气,震慑并州!分兵则势弱,正予其各个击破之机!今日,”他眼中凶光一闪,望向野王北门,“我亲率大戟士,主攻北门!以雷霆之势,碾碎此城!倒要看看,是他徐晃的骨头硬,还是我河北大戟的锋刃利!”
战鼓声陡然变得急促暴烈,如同盛夏骤雨前的闷雷,一声紧过一声,敲在攻守双方的心头。这一次,从河北军阵中稳步开出的,不再是衣衫混杂的先登死士,而是整整一千名身披双层重札甲、手持近乎等身高度的精铁大戟与厚重包铁木盾的雄壮士卒——河北军真正的攻坚精锐,“大戟士”。他们沉默无声,步履整齐划一,重甲铿锵,如同移动的钢铁城墙,带着窒息的压迫感,向北门稳步推进。文丑本人亦翻身上马,倒提那杆浑铁点钢矛,驱马紧随“大戟士”阵后,他要亲自督阵,甚至寻觅破城斩杀徐晃的战机!
城头压力,瞬间倍增。
普通弓弩射出的箭矢,撞在“大戟士”手中那几乎能遮蔽大半身躯的重盾上,或被弹开,或浅浅钉入,难伤其后士卒分毫。即便侥幸绕过盾牌,射在精铁札甲上,也大多徒劳地蹦跳开去,只留下一点白痕。
“床弩!瞄准阵型间隙!火油罐,预备!”徐晃的声音在城头炸响。
仅存的几架床弩调整方向,粗大的弩枪带着凄厉尖啸射出,狠狠扎入“大戟士”阵中!一支弩枪连续贯穿两面重盾,将后方三名士卒串在一起,引发一小片混乱。点燃的陶罐被奋力掷出,在盾阵上方或缝隙间炸开,火焰流淌,数名“大戟士”身上燃起火苗,惨叫着扑打,阵型出现些许扰动。
“瞄准下盘!射他们的腿脚!”徐晃厉声吼道,亲自夺过一张强弓,搭箭便射!
一些箭矢从盾牌下方或侧方缝隙钻入,射中“大戟士”胫甲覆盖不全的小腿或脚踝,闷哼与痛呼声中,数人踉跄倒地,影响了局部推进速度。然而,整个“大戟士”阵型在军官的呵斥下迅速调整,后排补上缺口,依旧坚定地、一步步逼近城墙。
巨大的撞木再次被数十名壮卒抬起,在重重盾牌的掩护下,“哐!哐!哐!”地开始撞击北门。每一声巨响,都让城门楼微微震颤,门后那根碗口粗的枣木顶门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屑纷飞,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将军!顶门柱将裂!城门恐难久持!”负责守门的军侯满脸烟尘汗水,嘶声喊道。
徐晃眼中厉色一闪,劈手夺过身旁亲卫手中一支火把:“火油、檑木预备!听我号令!待其破门一瞬,给老子往门洞里灌油投木,引火焚烧!让这些河北佬,先尝尝火海滋味!”
就在这千钧一发、城门将破未破之际,城外河北军庞大阵型的东南侧后方,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骚动与喊杀声!一支约莫三千余人的兵马,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猛地从野王城东南方向那片连绵起伏的丘陵林地中窜出!旗帜鲜明,正是“张”字将旗与河内郡兵旗号!为首一将,年约四旬,面容儒雅中透着决死一搏的刚毅,正是新任河内太守——张扬!
张扬自驻守河阳,接到徐晃急报与收缩固守的指令后,便陷入两难。河阳亦遭张合偏师围攻,压力不小。然他深知,野王若陷,河阳绝难独存,河内大局顷刻崩坏。几经权衡,他毅然留下大半兵力守城,亲自挑选三千河内旧部中最敢战、最熟悉地形的子弟兵,趁夜色掩护,悄然潜出河阳,凭借对本地山川地势的熟悉,迂回穿插,隐伏于野王东南山林之中,苦候时机。他所等的,便是河北军主力全力攻城、后阵相对松懈的这一刻!
“河内儿郎!随我杀敌!解野王之围,卫我桑梓!”张扬长剑前指,声音因激动而微颤。他虽非以勇力着称的斗将,但此刻为家国故土、为存亡一线,亦爆发出惊人的胆魄。麾下这些河内子弟,皆知此战关乎家乡存亡,父母妻儿皆在身后,无不红了眼睛,呐喊着如同下山猛虎,径直冲向河北军后阵那些堆放辎重、安置伤员、以及操控远程攻城器械的区域!
刀光闪处,血花迸溅!数架珍贵的攻城云梯被点燃,浓烟滚滚;一座正在组装的大型投石车旁,工匠与守卫被冲散,车体被推翻砸毁;运送箭矢的辅兵队伍被拦腰截断,惊慌四散……这突如其来、精准狠辣的背后一击,瞬间让河北军攻城序列的后方陷入一片混乱,攻势为之一滞!
“何方鼠辈!安敢袭我后阵!”土台上,文丑勃然大怒,眼见破城在即,竟被一支偏师搅扰,功败垂成之感让他怒发冲冠。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那面“张”字旗,认出来将,“张扬?无名之辈,也敢捋虎须!”
张合见状,急忙劝阻:“文将军!切莫因小失大!此或是疑兵扰敌之计,意在迫我分兵!当务之急,乃集中全力,一鼓破城!只要城门一破,城内守军士气崩沮,城外这支偏师自然溃散,不足为虑!”
文丑却已杀意盈胸,在他看来,张扬这支兵马不过疥癣之疾,但其背后偷袭、扰乱军心的行径,却严重触犯了他的威严,更可能动摇攻城部队的士气。“儁乂将军过虑了!区区张扬,河内败军之将,何足道哉!你且在此督军,继续猛攻北门!待我亲率骑队,去斩了那张扬首级,悬于旗杆,再回来与将军共破此城!”
话音未落,不等张合再劝,文丑猛地一夹马腹,战马人立而起,长啸一声!他点齐身边两千精锐骑卒,长矛遥指东南杀声鼎沸处,暴喝一声:“儿郎们,随我来!碾碎那些扰阵的蝼蚁!”竟真的调转马头,率领这支生力骑兵,杀气腾腾地直扑张扬所部而去!
城头之上,徐晃将城外变故尽收眼底。他看到了那面熟悉的“张”字旗,看到了河北军后阵升起的混乱烟柱,更看到了文丑那耀眼的将旗竟脱离了主攻方向,朝着东南疾驰而去!
战机!稍纵即逝的战机!
徐晃眼中疲惫尽去,取而代之的是猎人发现破绽时锐利如电的光芒,压抑了数日的怒火与战意在胸腔轰然炸开!他猛地举起那柄血迹斑斑的长斧,声音如同平地里炸响的惊雷,瞬间压过城头一切喧嚣:
“弟兄们!看到了吗?张太守率河内子弟来援!文丑已分兵!敌军阵脚已乱!破敌雪耻,就在今日!随我——开城门!杀出去!”
“吼——!!”
回应他的,是城头守军山崩海啸般的怒吼!数日浴血坚守的憋屈、袍泽战死的悲愤、绝境求生的渴望,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毁灭性的力量!
“轰隆隆——!!”
就在河北军“大戟士”再次抬起撞木,准备给予北门最后致命一击的刹那,那扇看似下一刻就要支离破碎的城门,竟主动地、带着决绝的气势,轰然向内洞开!
徐晃一马当先,如同挣脱囚笼的洪荒巨兽,赤兔马般的坐骑人立而起,他手中长斧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带着万钧之力横扫而出!门外几名正奋力抬着撞木的河北军壮卒,连人带木被劈得倒飞出去,筋骨断裂声刺耳惊心!在他身后,野王城中所有还能提刀持矛的精锐士卒,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熔岩,咆哮着汹涌而出,直扑因文丑离去、后阵遇袭而略显指挥不畅的河北军攻城前锋!
“徐晃杀出来了!”
“结阵!快结阵抵挡!”
正准备一鼓作气破城的河北军前锋,猝不及防之下,被这凶狠决绝的反冲锋打得阵型大乱。徐晃目光如炬,根本不与那些普通步卒过多纠缠,长斧左劈右砍,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其锋镝所向,赫然是那支因失去文丑直接指挥而略显迟滞的“大戟士”军阵侧翼!
野王城下,战局顷刻剧变。不再是单纯的攻坚与死守,瞬间演变为城内守军决死反击、城外偏师舍命牵制、河北军主力前后受敌、陷入短暂混乱的残酷混战。刀剑碰撞声、嘶吼惨叫声、战马悲鸣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一片死亡的乐章。鲜血如同廉价的颜料,肆意泼洒在城墙根下的每一寸焦土上,迅速汇聚成暗红色的小溪,汩汩流淌。
而此刻,东南方向,文丑正率领骑兵与张扬部激烈绞杀。张扬自知武艺难敌文丑,并不硬拼,指挥所部且战且退,依托丘陵林木节节抵抗,竭力将文丑这头暴怒的雄狮引得离主战场更远一些。他的任务清晰而悲壮——不惜代价,拖住文丑,为徐晃在城下创造那稍纵即逝的战机,为整个河内战场,争取那可能逆转胜负的宝贵时间与空间。
远在宛城中枢的谋略决断,此刻已化为河内大地上的血火刀兵与生死搏杀。徐晃与张扬,一正一奇,一守一袭,正以他们的坚韧、勇气与牺牲,顽强地执行着“固守待援、内外呼应”的战略,浴血坚守着河内防线,静候那决定性的“围魏救赵”之策,在颍川与邺城方向,发挥出足以撬动全局的威力。野王城,这座浸透鲜血的孤城,仍在倔强地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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