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城攻防战,已持续半月。城墙在“破城礌”日复一日、精准而冷酷的轰击下,早已不复往日雄姿。正面承受最多打击的南段城墙,包砖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夯土的芯子,数道触目惊心的裂缝如同丑陋的伤疤,自垛口向下蜿蜒撕裂。最大的缺口位于城门楼左侧约五十步处,那里被集中轰击了数十次,夯土塌陷,形成一个宽逾两丈、斜向上方的骇人豁口。守将韩荀驱使民夫和士卒,用连夜拆毁房屋得来的梁柱、门板,混合着沙土麻袋,勉强填塞支撑,但这临时补丁在连绵的春雨浸泡下,显得摇摇欲坠,泥水不断从缝隙渗出。守军的士气,便如同这浸水的夯土,沉重而濒临崩溃。
曹操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如铁。虽然掌握了绝对优势,但韩荀的顽强超出了预估。守军并非一味死守,他们组织精锐,时常在夜间缒城而下,袭扰攻城器械,填埋掘城的坑道,甚至冒死反击,破坏“破城礌”的基座。曹军每推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城下堆积的尸体和残破的云梯、冲车,无声地诉说着战斗的惨烈。时间在春雨和鲜血中流逝,曹操知道,拖延下去,士气会磨损,袁谭的援军也可能到来,甚至北边邺城的局势也可能生变。
“不能再等了。”曹操的声音带着半月鏖战留下的沙哑疲惫,但那双深陷的眼睛却锐利如盯紧猎物的鹰隼,扫过帐内诸将——独目含煞的夏侯惇,沉稳如山的曹仁,锐气逼人的夏侯渊,精干务实的曹洪,以及如同两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典韦与许褚。这些跟随他半生、历经沉浮的兄弟,此刻眼中燃烧着同样的火焰,那是被困许久后渴望破敌立功的急切,也是对他曹操最后信任的托付。“韩荀已是强弩之末,缺口亦至极限,必须给予其致命一击,毕其功于一役!”
他走到粗糙的沙盘前,手指重重戳在那代表缺口的标记上,开始下达最终的命令,声音斩钉截铁:
“元让(夏侯惇)!”
“末将在!”夏侯惇踏前一步,甲叶铿锵,独目中凶光毕露。
“你率本部最敢战之卒,集中所有完好的云梯、飞钩,主攻南门左侧最大缺口!我不要你试探,我要你不计伤亡,持续猛攻,像楔子一样给我钉进去,在今日午时之前,必须撕开一道能让后续兵马涌入的口子!你可能做到?”
夏侯惇猛地抱拳,声如闷雷:“惇领命!若拿不下这缺口,元让便死在那堆烂砖头上,无颜来见主公!”
“子孝(曹仁)!”
“末将在!”曹仁神色沉静,但握剑的手背青筋微隆。
“你统筹其余步卒,分作三队,轮番佯攻城墙其他几处裂缝及城门,弓弩务必压制城头,吸引守军分兵,绝不能让韩荀集中全力堵截元让!记住,是佯攻,但要做得以假乱真,付出代价也在所不惜!”
“仁明白!必使守军首尾难顾!”
“妙才(夏侯渊)!”
“渊在此!”夏侯渊身形矫健,眼中闪烁着猎豹般的迅捷光芒。
“你的骑兵,甲不离身,马不卸鞍,就在缺口后方二百步待命!一旦元让打开局面,看到我的红旗高举,立刻率铁骑给我冲进去!不要管两翼残敌,你的目标只有一个——沿主街直插城中心,分割守军,搅乱其建制!”
夏侯渊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渊,必如疾风烈火,不负所托!”
“子和(曹洪)!”曹操看向负责后勤督战的族弟。
曹洪肃然:“洪在!”
“你坐镇中军,协调各部进退,督促辅兵运送箭矢、伤药,确保‘破城礌’在总攻前再行三轮齐射,重点轰击缺口两侧城头,压制敌军弓弩!所有攻城器械,必须紧随步卒之后,缺口一开,立刻跟进巩固!”
“洪明白!必保前线无后顾之忧!”
最后,曹操的目光落在那如同两尊荒古凶兽般的典韦和许褚身上。帐内气氛因这两人纯粹而狂暴的气息,仿佛都灼热了几分。
“恶来(典韦),仲康(许褚)!”
“末将在!”两人同时踏前,地面似乎都微微一震。典韦手持双铁戟,戟刃寒光流转;许褚倒提门扇般的阔刃长刀,肌肉虬结。
“你二人,各率本部最悍勇的虎卫亲兵,不披重甲,只着轻韧皮甲,待元让在缺口处与守军僵持绞杀时,看准时机,给我像两把重锤砸进去!”曹操眼中寒光闪烁,“进去之后,不要理会普通士卒,你们的眼睛,只给我盯住敌军旗帜和将领所在!目标只有一个——找到韩荀,斩了他!用他的首级,摧垮历城守军最后一点顽抗的意志!明白吗?!”
“喏!!”两人齐声怒吼,声浪几乎掀开帐顶,狂暴的战意毫无保留地迸发出来,连久经沙场的夏侯惇等人都为之侧目。
部署完毕,曹操缓缓拔出腰间佩剑,剑锋在帐内昏黄的光线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他剑指历城方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决绝的意志,穿透雨幕,传入每个将领耳中:“全军出击!破城,就在今日午时!”
咚!咚!咚!咚——!
战鼓声陡然从徐缓变得极其急促猛烈,如同万千闷雷在心头滚动,又如同死神的脚步在逼近。伴随着鼓声,曹军大营各门洞开,黑压压的军队如同终于开闸的洪水,向着历城残破的躯体汹涌扑去。
南门左侧缺口处,瞬间化作了血肉磨盘。夏侯惇果然悍勇无匹,他身披双层重甲,左手持一面包裹铁皮的巨盾,右手挥舞长刀,咆哮着冲在最前面。守军也知道此处是生死攸关之地,韩荀将最忠诚、最敢战的老兵和亲卫队集中于此,他们占据着缺口两侧稍高的残垣和后方匆忙搭建的木栅,箭矢、石块、甚至烧沸的金汁,如同瓢泼大雨般倾泻而下。
第一批扛着云梯冲上的曹军士卒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但后面的人踩着同伴的尸体和滑腻的血泥,嚎叫着继续向上冲。夏侯惇的巨盾上瞬间插满了箭矢,沸汁溅在铁皮上嗤嗤作响,冒起白烟。他恍若未觉,独眼死死盯着前方,猛地将巨盾向前一顶,撞开两名持矛刺来的守军,长刀顺势横扫,将一人拦腰斩断,另一人惊骇后退,却被后面涌上的曹军乱刀砍死。
“随我上!顶上去!”夏侯惇嘶吼着,用盾牌死死抵住前方刺来的数杆长矛,脚下奋力蹬踏松软的夯土和杂物,一步一步向缺口内挤压。他身后的亲兵拼死护住两翼,用身体挡住侧方砸下的石块和射来的冷箭,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但缺口处曹军的身影,却如同顽固的礁石,在守军疯狂的反扑中,缓缓而坚定地向内渗透。
尸体迅速堆积,滑腻的内脏和汩汩的血水让立足之处变得如同地狱。双方士卒在狭窄的空间里贴身肉搏,刀刀见血,枪枪夺命,怒吼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骨骼碎裂声混成一团,每分每秒都有人变成残缺不全的尸块。
就在缺口处陷入最惨烈僵持、守军预备队也开始向此处调动时,中军处,一面猩红的令旗被高高举起,猛地挥下!
“恶来!仲康!就是现在——!”负责观察战机的曹洪声嘶力竭地吼道。
早已如同绷紧到极限弓弦般的典韦和许褚,瞬间动了!
他们没有走正面拥挤不堪的缺口斜坡,而是从夏侯惇打开的侧翼缝隙,如同两道暴烈的雷霆,直接撞入了守军阵中!
典韦双戟展开,左手戟格开刺来的长枪,右手戟顺势一个凶狠的上撩,那名守军连带半边肩膀和头颅便飞了出去。他身形并不特别高大,但步伐诡异迅猛,双戟舞动起来仿佛两团死亡的旋风,并不追求大开大合,而是精准狠辣,专挑铠甲缝隙、关节要害。戟小枝勾拉劈砍,往往一招之间便夺人性命,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混合着血雨纷飞,竟无一人能阻他片刻。
许褚则是另一种风格。他如同人形巨熊,暴喝一声,根本不躲不闪,迎着数支刺来的长枪猛冲过去,阔刃长刀一个势大力沉的横扫,枪杆断裂声刺耳响起,持枪的守军虎口崩裂,惨叫着后退。许褚得势不饶人,长刀如门板般拍下,直接将一名躲闪不及的守军连人带盾拍得骨骼尽碎,瘫倒在地。他力大无穷,刀势沉重无比,往往不需要第二刀,寻常皮甲甚至札甲在他刀下如同纸糊,擦着即伤,碰着即亡。他如同战车般碾过,硬生生在密集的守军阵中犁开一条血胡同!
这两员绝世猛将的突然切入,就像烧红的刀子插进了凝固的牛油。他们不仅自身武力骇人,所带来的心理冲击更是致命。守军士卒何曾见过如此凶神恶煞的对手?眼看同袍如同草芥般被收割,原本誓死抵抗的勇气瞬间崩塌了一片。缺口处的压力骤减,夏侯惇趁势猛攻,后续曹军如同决堤之水,汹涌灌入!
“韩荀老贼何在?!典韦爷爷来取你狗头!”典韦杀得性起,双戟染血,面目狰狞如鬼,声如炸雷般在乱军中咆哮,目光如电,扫视寻找着主将旗号。
许褚也不甘示弱,一刀将一名试图组织抵抗的守军校尉连人带马劈成两滩血肉,腥热的液体溅了他满头满脸,他却毫不在意,抹了把脸,怒吼道:“韩荀受死!袁谭麾下都是这等土鸡瓦狗吗?!”
城头之上,正在指挥全局的韩荀,看到缺口处崩溃在即,又见两员如魔神般的敌将直冲核心,知道大势已去。他脸上闪过一抹悲凉和决绝,猛地拔出佩剑,对身边仅存的数十名亲卫嘶声道:“主公知遇之恩,今日当以死报之!诸君,随我杀敌,为主尽忠!”
说罢,他不再看混乱的城防,率领亲卫冲下城墙,径直朝着缺口处、也是典韦许褚突进的方向迎了上去!他要进行最后的一搏,若能阵斩敌将,或可挽回一线生机,至少,也求一个武将的死所。
然而,他迎面撞上的,正是杀得兴起、四下寻找他的典韦和许褚。
“韩荀!”典韦眼尖,一眼认出对方甲胄制式与气度不同,爆喝一声,双戟一摆,如同饿虎扑食,直取韩荀中路。戟风凌厉,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韩荀也是沙场老将,举剑奋力格挡。“铛!”一声巨响,火花四溅。韩荀只觉得双臂剧震,长剑几乎脱手,虎口迸裂,鲜血直流。典韦力量之大,远超他预料。不等他变招,许褚从侧面一步跨到,阔刃长刀带着恶风,拦腰横斩而来!
韩荀骇然,勉强拧身撤步,刀锋擦着他的肋部甲叶划过,刺耳的摩擦声中,坚固的甲叶被削开一道大口子,连带皮肉也被划开,鲜血瞬间涌出,染红战袍。
面对这两员当世顶级猛将的联手夹击,韩荀纵然勇武,也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顷刻间便险象环生。不到十个回合,他被典韦一戟狠狠荡开已然卷刃的长剑,中门大开。许褚岂会放过这等机会?暴喝一声,长刀化作一道雪亮寒光,自下而上斜撩而起!
韩荀瞳孔骤缩,只来得及微微侧身。
“噗嗤——!”
血光冲天而起!韩荀的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飞上半空,无头的尸身晃了晃,颓然栽倒在血泊之中。
“韩荀已死!降者不杀!”许褚一把抓住空中落下的首级发髻,高高举起,如同战神般怒吼,声浪压过了战场的喧嚣,传遍小半个城墙区域。
主将战死,头颅被敌人高擎示众,这最后一击,彻底摧毁了历城守军残存的斗志。还在抵抗的士卒们呆立当场,随即不知是谁先扔下了兵器,如同瘟疫传染,越来越多的守军放弃了抵抗,跪倒在地,或茫然无措地呆立着。零星的战斗迅速平息,曹军的旗帜插上了残破的城楼,开始在城内清剿残敌,控制要道。
曹操在亲卫的严密簇拥下,缓缓踏入这座被血与火洗礼了半月、最终陷落的城池。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味、皮肉烧焦的糊味,以及雨水也无法完全压下的尘土和硝烟气息。残垣断壁间,随处可见倒伏的尸体,有些已经僵硬,有些还在微微抽搐,血水混合着泥浆,在街道上肆意横流。夏侯惇、曹仁、夏侯渊等将领纷纷前来复命,人人带伤,甲胄破损,浑身浴血,脸上却都带着劫后余生和胜利带来的亢奋红潮,只是那亢奋之下,是难以掩饰的疲惫。
曹操的目光扫过诸将,落在许褚手中那颗双目圆睁、须发戟张的首级上,沉默片刻,挥了挥手,声音沙哑而低沉:“收敛起来吧,与韩荀的尸身缝合,寻一副好些的棺木,按将军之礼葬于城外。是条汉子,为主尽忠,其志可悯。”
他顿了顿,开始下达一连串命令,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清点各部伤亡,轻重伤员分开安置,全力救治。俘虏集中看管,严加甄别,军官与士卒分开。扑灭城内余火,防止瘟疫。张榜安民,开仓赈济受战火波及的百姓,但有趁乱劫掠奸淫者,立斩不赦!”
“末将领命!”诸将肃然应诺。
拿下历城,意味着通往青州腹地、直面袁谭所在的临淄的门户被彻底撞开。然而,看着麾下将领们虽然胜利却难掩倦色的面容,看着这座满目疮痍、死气沉沉的城池,曹操心中并无多少开疆拓土的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感觉。脚下每一寸被血浸透的土地,耳边似乎还未散尽的厮杀哀嚎,都在提醒他,这所谓“青州牧”的权柄之路,是由无数尸骨铺就。而前方,袁谭绝不会坐以待毙,邺城的袁尚也必然会有反应。这场战争,远未到结束的时候。他只是刚刚握住了刀柄,而更残酷的劈砍,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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