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里有人在叫她。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转身走向那扇门。
雨继续下着，冲刷着一切痕迹。
灵堂内香烟缭绕，哀乐低回。
林晚晴站在父亲的遗像前，机械地向每一位前来吊唁的宾客鞠躬。
她的目光空洞，直到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走进来。
那人四十五岁上下，西装革履，与灵堂里其他穿着朴素的工友形成鲜明对比。
他上前敬香，然后走向林晚晴。
“节哀顺变。”
男人的声音温和，“我是你父亲工地的负责人，周明远。”
林晚猛地抬头。
周明远……
那个被张叔指责为父亲死亡间接责任人的名字。
她迅速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情绪，再抬头时，已是满眼水光。
“周先生……”
她的声音轻颤，恰到好处地带着哽咽，“谢谢您来送我爸爸最后一程。”
周明远打量着眼前的女孩。
她穿着粗糙的孝服，却掩不住清秀的容貌和纤细的身姿。
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像是风中颤抖的白花，惹人怜惜。
“你父亲的事情，我很遗憾。”
周明远语气沉重，“公司会给予适当的抚恤金，如果以后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来找我。”
他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过去时注意到女孩手指上的细小伤痕，那是长期做粗活留下的印记。
林晚晴接过名片，指尖轻轻擦过周明远的手掌，随即像受惊般缩回。
“谢谢您，周先生，爸爸常说工地老板人好，对待工人也好，可没想到我爸他……”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转身用袖子拭泪，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手腕。
周明远的眼神暗了暗。
他早就听说林路成酗酒家暴，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少女，不难想象她受过多少苦。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
“我……”
林晚抬起泪眼，“我考上了大学，但爸爸不让我去，现在……”
她苦笑着摇头，“现在更不可能了。”
“为什么不可能？”周明远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学费太贵了。”
林晚低声说，“爸爸留下的那点抚恤金，付完丧葬费就所剩无几了。我得找工作养活自己。”
周明远沉默片刻。
他看着女孩强忍泪水的模样，突然想起自己女儿周星眠。
与林晚晴年纪相仿，却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他的女儿周星眠，自小便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如今，她就读于国内顶尖的A大传媒大学，学的是播音与主持艺术专业，生活上从不用为钱的事操心。
一种复杂的情愫在周明远心中滋生。
是愧疚？
因为他确实没有及时更换工地上的安全设备。
是同情？
对这失去父亲又家境贫寒的少女。
还是别的什么，他不敢深究。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资助你上学。”话一出口，周明远自己都有些惊讶。
林晚睁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这怎么可以……我们不熟，怎么能接受您这么重的恩惠。”
“就当是我对你父亲的补偿。”
周明远说，“工地安全确实有疏忽，这是我应该做的。”
林晚低下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
周明远不知道的事，在那头乌发的遮掩下，女孩的嘴角正勾起一抹冷笑。
补偿？
说得真轻松。
一条人命，一个女孩失去父亲的痛苦，是用钱能补偿的吗？
虽然那父亲是畜牲，人渣，但是，这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
至于她妈妈，抛弃她和父亲，早已经不是她的亲人了。
但她抬起头时，眼中只有感激的泪水：“周先生，您真是太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不必感谢。”
周明远温和地说，“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等我安排好了，会联系你。”
林晚乖巧地报上手机号码，注意到周明远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得有些过长。
男人四十多岁的年纪，正是最容易对年轻女孩产生“保护欲”的时候，她太清楚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葬礼结束后，林晚回到那个所谓的“家”。
一间租来的破旧单间，墙上还有酒瓶砸过的痕迹。
她开始收拾行李，把少得可怜的几件衣服塞进背包。
手机突然响起，是苏沐。
“晚晚，我在你家楼下。”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沙哑：“让我见你一面，就一面，好吗？”
“求你了，晚晴。”
林晚走到窗边，看见苏沐站在雨中，浑身湿透。
有一瞬间，心像是被什么揪紧了。
但她很快压下那点残余的感情。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苏沐。”
“就五分钟，求你了，见上一面吧。”
林晚叹了口气：“等着。”
她下楼时拿了把伞，走到苏沐面前，却没有与他共享伞下的空间。
“你淋湿了，何必呢？”
她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冷笑，“开心能当饭吃吗？开心能付学费吗？开心能让我不住在这个破地方吗？”
她指着身后斑驳的墙壁，“我受够了这种生活，苏沐，我想要一个正常的、体面的生活，这有错吗？”
“所以你要去找那个周明远？”
苏沐的声音突然冷下来，“葬礼上那个老板？我打听过了，他有老婆孩子，年纪都快能当你爸了！”
林晚的脸色瞬间阴沉：“你调查我？”
“我是保护你，那种男人对你这种小姑娘好，能安什么好心？”
“至少他能给我你给不了的东西！”
林晚晴尖声道，“学费！生活费！一个能有走出这贫民窟的机会！你呢？除了让我整天担惊受怕，你能给我什么？
苏沐沉默了，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像是无声的眼泪。
林晚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却更加伤人：“苏沐，如果你真的爱我，就放手吧，让我去过更好的生活，你连自己都养不活，凭什么要求我跟着你吃苦呢？”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苏沐所有的坚持。
他后退一步，眼神彻底暗淡下来。
“我明白了。”他轻声说，“祝你幸福。”
他转身离开，背影在雨中显得格外孤独。
这一次，林晚晴没有叫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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