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建德浓眉紧锁。
强渡，意味着巨大的伤亡和不可预知的延误。他目光扫过河岸，最终落在下游方向：“传令！大军沿河东进！抢占黎阳仓！”
黎阳仓，这座扼守永济渠与黄河交汇处的巨大粮仓，曾是隋炀帝征辽的重要后勤基地，此刻正由唐将李积驻守。窦建德大军如潮水般涌至。
李积深知黎阳仓城防难挡夏军雷霆之势，审时度势，果断下令焚毁部分仓廪，率精锐主动撤出，退保更为坚固的西面据点。
熊熊大火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天空，也映红了窦建德刚毅的脸庞。他虽未全歼守军，但成功夺取了这座至关重要的粮仓基地。
“好！黎阳在手，大军粮道无忧矣！”窦建德登上黎阳仓城头，望着仓中堆积如山的粮米，心中稍定。他立即下令，以黎阳为前哨大本营，分遣大将范愿率精兵一万，星夜兼程，直扑洛阳东北方向的重镇——管州。
范愿不负所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克管州，生擒唐管州刺史郭士安。消息传回，夏军士气大振。窦建德立刻抓住战机，以管州为新的前进支点，命大军分兵数路，如巨大的铁钳向四周迅猛张开：
“刘黑闼！引精兵五万，克荥阳！”
“王伏宝！率铁骑三万，取阳翟！”
“曹旦！统步军四万，攻陷洛口仓！”
“董康买！领本部人马，扫荡元州、梁州！”
一时间，夏军铁蹄纵横于郑州、荥阳、阳翟、洛口一带，势如破竹。
洛口仓——这座隋朝留下的、与黎阳仓齐名的天下巨仓，亦被夏军攻克。窦建德大军如虎添翼，声威更盛。沿途郡县，慑于夏军兵威，纷纷望风归降。夏王的旌旗，迅速插满了洛阳东北广袤的平原。
短短月余，夏军主力已由最初的黄河北岸，成功推进至荥阳以东、虎牢关东北数十里外的广武山一线，扎下连营数十里，营寨首尾相连，灯火彻夜通明，与西面李世民所在的虎牢关，形成东西对峙之势。洛阳城，仿佛已近在咫尺。
广武山，夏军连营的核心，中军大帐巍然矗立。窦建德立于巨大的洛阳周边舆图前，凝神细思。
地图之上，代表夏军的红色小旗已密密麻麻地插满了洛阳东北大片区域，形成半包围之势。然而，西面那座险峻的“虎牢关”，以及关城之上标注的“李”字帅旗，如同两根冰冷的钢钉，牢牢钉在他通往洛阳的道路上，也钉在他的心头。
“大王！”谋士凌敬再次进言，语气凝重，“我军虽连战连捷，然已顿兵于虎牢坚关之下，逾旬日矣！此非善策！李世民据虎牢天险，深沟高垒，避而不战，分明是要拖垮我军锐气，耗竭我粮秣！且探马回报，唐军已加固关防，增设炮车弩阵，强攻伤亡必巨！”
他手指果断移向地图北方：“当此之时，莫若采纳前议！请大王亲率精锐主力，自此地北上，西渡黄河！先取河内，再下上党，直入河东！席卷汾、晋膏腴之地！此乃李唐龙兴根本，更是其关中屏障！一旦河东告急，李世民焉能坐视洛阳不顾？其必引兵回援！则洛阳之围自解，我军更能避实击虚，拓地千里！此乃一举两得之万全策也！”
帐内一时沉寂。此计之妙，在于攻敌必救。
“一派胡言！”刘黑闼按捺不住，厉声驳斥，“凌敬！汝只知纸上谈兵，岂知军心士气？我军自河北一路南下，连战连捷，势如破竹！将士们求战之心，如饥似渴！此时若避敌锋芒，绕道千里，长途跋涉去攻什么河东，锐气必堕！士卒岂不以为大王惧了那李世民小儿？此乃自堕军威！末将请命，愿率本部精兵，三日内为大王踏平虎牢关！生擒李世民，献于麾下！”
他虎目圆睁，环视帐中诸将，“尔等敢战否？”
“愿随刘将军破关擒贼！”“誓死追随大王！”帐中骁将齐声怒吼，声浪几乎掀翻帐顶。这些将领多出自河北草莽，性情剽悍，渴望的是正面摧垮强敌的荣耀与功勋。凌敬那迂回千里的“妙计”，在他们听来，无异于怯懦退缩。
窦建德的目光缓缓扫过慷慨激昂的刘黑闼之后落在脸色发白却依旧固执的凌敬身上。
他胸中亦是热血翻涌。三十万大军在手，连克州郡，兵锋正锐！李世民再强，也不过是据守一关！难道他窦建德，真就啃不下这块硬骨头？难道他河北男儿，就弱于那关陇铁骑？
一股不服输的豪气，夹杂着对王世充存亡的最后一丝责任，以及对凌敬之策那难以言说的、对未知前路的隐隐忌惮，最终汇成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缓缓抬起手，压下帐中的喧哗，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令三军！明日移营！全军推进至汜水东岸，依山傍水，列营结寨！孤要……亲临阵前，与那李世民，堂堂正正，一决雌雄！”
很快夏军主力终于推进至虎牢关以东的汜水东岸。
三十万大军背依广武山，前临汜水河，连绵二十余里扎下营寨，旌旗招展，营垒森严，声势浩大至极。窦建德的中军大营设在高坡之上，俯瞰着西面那座沉默如巨兽的虎牢关。关城之上，“李”字帅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城墙垛口后，隐约可见唐军士兵冰冷的甲胄反光。
窦建德立于辕门高台，凭栏西望。关城巍峨，地势险绝。
李世民深沟高垒，拒不出战。
夏军连日挑战，唐军只是以强弓硬弩回应。三十万大军，每日人吃马嚼，消耗的粮秣如同汜水东流，源源不断。黎阳仓、洛口仓的存粮，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减少。
更令人心焦的是，军中渐渐弥漫起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息。将士们从河北带来的锐气，在日复一日的对峙和徒劳无功的挑战中，开始悄然消磨。
那些归附不久的州县，也在观望风色，夏王若在此地久困无功，人心必将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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