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吴战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思索，“臣前几日胡乱闲逛，曾注意到……那段墙基的石缝间，似乎……格外潮湿，甚至有些地方，有细微的渗水。当时只道是山泉或雨水，未曾在意。如今想来，那段峭壁之上，林木似乎也比他处更为茂盛一些……”
他的话语很轻，甚至带着犹豫，仿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观察。但听在正苦思破城之策的李世民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潮湿？渗水？依傍峭壁？林木茂盛？
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细节，瞬间在李世民的脑海中，与另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攻城战术联系了起来——水攻。或者说，是利用水文地质条件，破坏城墙稳定性的战术。
难道……这看似铜墙铁壁的安市城，其根基并非完全无懈可击？难道在那坚固的石壁之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薄弱之处？
李世民猛地抬起头，眼中骤然爆发出锐利的光芒，他死死盯着吴战手指的那处河床遗迹，仿佛要透过沙盘，看穿安市城地底的秘密！
“来人！”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立刻传阎立德、宇文拙，还有军中熟知此地水文地理者，速来见朕！”
微光，终于穿透了厚重的困局阴云，虽然依旧微弱，却指明了一个可能的方向。
李世民那声带着激动与急切的传唤，如同在沉闷的中军大帐内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将作大匠阎立德、专精火器与奇巧的宇文拙，以及几名被紧急召来的、对辽东地理水文有所了解的老向导和工兵营资深队正，匆匆赶至。当他们听到皇帝转述的、源自吴战的细微观察时，初时皆是一愣，随即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潮湿？渗水？”阎立德快步走到沙盘前，俯身仔细查看吴战所指的那段依傍峭壁的城墙区域，手指在那条干涸的河床遗迹上反复摩挲，“陛下，若此观察属实，意义重大！城墙坚固，最惧者，非炮石，乃地基不稳！若有地下水脉长期侵蚀，再坚固的墙基也可能被掏空，形成暗穴或导致墙体沉降开裂！”
宇文拙眼中也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补充道：“尤其是这种依山而建的城墙，山体内部水文复杂，看似坚固的岩层之下，未必没有潜流或含水层。若真能找到其薄弱之处，未必需要引大水漫灌，或许……只需定向的破坏，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李世民目光灼灼：“也就是说，吴战所见，可能并非偶然？那段城墙之下，或许真有名堂？”
“极有可能！”阎立德肯定道，“陛下，当立即遣派得力人手，秘密前往该处进行详细勘察！需精通地质、善于勘探的工兵，且要胆大心细，绝不能打草惊蛇！”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落在了静静站在一旁、仿佛事不关己的吴战身上。是他最先发现了这可能的线索，而且他自身对土石有着天然的熟悉，更兼有昨日救驾所展现出的胆魄和机变。
李世民看向吴战，沉声道：“吴战，你所言若真，便是立下大功。如今，朕欲派你带队，秘密探查那段城墙根底，你可能胜任？”
吴战抬起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回应：“臣遵命。只是……需要几个帮手，要信得过的，手脚麻利，嘴巴严实，最好也是老工兵，懂些地脉水线的门道。”
吴战并没有提及自己的右虞侯军，一旦调遣，五位兄弟必然跟随，可手下的那些人现在正是需要宋涛他们的时候 ，一乱手脚可就得不偿失了。
“准！”李世民毫不犹豫，“阎卿，宇文卿，你二人协同，即刻从工兵营中挑选可靠人手，归吴战调遣！所需器械，一应满足！记住，此事绝密，若有泄露，军法从事！”
“臣等领旨！”阎立德和宇文拙躬身应道。
一场围绕安市城地基秘密的侦察行动，在最高层的直接指挥下，迅速而隐秘地展开了。吴战转眼间便被推到了可能影响整个战局的关键位置上。
当夜，月黑风高，正是潜行的好时机。
吴战带着阎立德和宇文拙精心挑选出来的五名老工兵，这些人都是军中的技术骨干，经验丰富，口风紧，而且对吴战这位“救驾英雄”兼新晋上司并无太多抵触，反而带着几分好奇与信服。
他们褪去了显眼的军服，换上了与山石颜色相近的深色粗布衣服，脸上涂抹了泥灰。携带的并非刀剑，而是短柄鹤嘴锄、小巧铁锹、撬棍、皮尺、罗盘、以及一些用于测试土壤湿度和岩层硬度的简易工具，还有几盘坚韧的绳索。宇文拙甚至还给他们配备了几枚小型的、用于在狭窄空间内照明的“萤火罐”。
一行人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唐军大营，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向着安市城西侧那段陡峭的崖壁摸去。白日的战场此刻死寂一片，只有远处城头零星的火把和巡逻兵的身影，以及风中带来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提醒着这里白日曾发生过的惨烈。
越靠近城墙，危险越大。
虽然唐军控制了城下大部分区域，但守军的冷箭和巡逻队依旧构成威胁。吴战显得异常冷静，他仿佛对这片土地有着天生的直觉，总能找到最隐蔽的路径，避开可能存在的哨位和陷阱。他时而伏地聆听，时而观察地面痕迹和植被长势，动作轻盈利落，让跟随他的老工兵们都暗自点头。
终于，他们抵达了那条干涸的河床边缘，隐藏在几块巨大的、似乎是昔日山洪冲下的岩石后面。目标城墙段就在前方不远，高耸的墙体在黑暗中如同巨兽的脊背，压迫感十足。
吴战打了个手势，队伍停下。
他仔细观察着前方的地形。这里果然如他之前模糊印象中所记，城墙并非完全与峭壁贴合，而是利用了一部分天然岩体作为基础，人工垒砌的部分与之相接。峭壁上植被确实比其他地方茂盛，在微弱的星光下呈现出深沉的墨绿色。
“分散探查，注意脚下，警惕城头。”吴战低声下令，声音几乎微不可闻，“重点查看墙根与岩石接缝处，注意湿度和苔藓生长情况。”
五名老工兵领命，如同经验丰富的猎犬，悄无声息地散开，利用岩石和灌木的阴影，开始进行细致的勘察。他们用手触摸岩石和墙砖的湿度，用鼻子嗅闻空气和土壤的味道，用带来的工具轻轻敲击，聆听回音判断内部的虚实。
吴战自己则来到了记忆中印象最深的那处墙根。他蹲下身，伸出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触摸着墙砖与基岩的接缝处。入手处，果然有一种异常的冰凉和湿润感，甚至有些滑腻，那是长期渗水才会形成的苔藓。
他凑近仔细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土腥味和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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