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关掉手机。
屏幕黑了,屋里没了一点光。外面天很黑,整栋楼只有走廊尽头有一盏绿灯亮着。我靠在椅子上,手指摸着手机边框。刚才赵勇发消息说,阿强送到了医院,暂时安全。可我知道,“暂时”这两个字不保险。
医生说药还没排干净,阿强脑电波乱跳,像被什么东西刺激着。监控里他一直昏迷,但右手一直在空中划一个符号,像是字母,又像密码。没人看得懂。只有李悦小声说了一句:“和水泵站墙上的刻痕一样。”
但现在我去不了钟楼。坐标也不能碰。
我们一动,对方就知道。
这不是查案,是被人牵着走。
我闭上眼,脑子里全是过去三天的事:阿强在变电站倒下时的眼神,周子衡出现在监控里的样子,还有那份灰塔项目的名单——上面三十多人全写着“遇难”。可周子衡活生生站在摄像头前,穿着巡检员的衣服,手里拿着检测仪,好像从没死过。
更可怕的是,他知道我们会怎么查。
每次我们调监控,三十七分钟后信号就断;每次我们追Ip,不到一小时那个节点就没了;有一次我们刚决定派人进排水渠,二十分钟后那里就停电,还冒出毒气。
他们不是防我们,是在等我们。
我睁开眼,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会议室的门缝。李悦就在外面,靠着墙站着,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存储卡,手指都发白了。她抬头看我,眼里有累,也有急。
“你一直在这儿?”我问。
她没说话,只是把卡递给我。我接过卡,放进证物袋,拉好外套口袋。这张卡里是阿强设备最后的数据,没加密的部分只有一串坐标和三个字:“钟楼下”。
但我们不能去。
我看她:“别联网。”
她点头,嘴唇动了动,还是没出声。
我把她带进小会议室。房间不大,中间有张长桌,放着一台老录音机,是我们特意找来的不用网的机器。四把椅子围一圈,墙上贴着照片、线索纸条和时间表。空气有点闷,混着旧纸和干咖啡的味道。
十分钟后,赵勇进来。
他没脱夹克,额头出汗,喘得有点急。进门就说:“人醒了,但说不了太多。药还在身上,医生不让刺激他。”
我让他坐下。
他一屁股坐下来,抹了把脸。“我已经安排两个便衣守门口,医院内部网络也隔离了。但他刚才突然坐起来,对着天花板说了句‘他们听得见’,然后就开始抽搐。”
我和李悦对视一眼。
“所以不是幻觉。”我说。
“也不是巧合。”李悦低声说,“他在传信息,只是我们看不懂。”
赵勇皱眉:“你是说,他说的每句话都有用?”
“不一定是有意。”我说,“但也可能有用。关键是,谁在听这些话?”
屋里安静下来。
一会儿后,我说:“现在的问题不是找不到人,是对方总比我们快。”
赵勇抬头:“你是说,里面有内鬼?”
“不止。”我站起来,走到白板前,拿笔写下几个词:
行为模式|响应速度|信息泄露路径
“他们知道我们要查什么,什么时候查。”我一边写一边说,“这不是靠监听能做到的。这是一种预判。我们一动,他们就动。说明我们的动作已经被他们掌握了。”
李悦坐在桌角,低头看着手,指尖微微抖。她终于开口:“我试过用本地模型反推信号路径。建了个离线神经网络,想还原数据是怎么跳的。但每次刚搭好,关键节点就失效。就像有人提前拆了路。”
“所以不能再按原来的办法走。”我说,“他们靠的就是我们的习惯。我们查监控,他们就断信号;我们追人,他们就控制线人。如果我们停下呢?”
三个人都不说话。
外面传来巡逻车的声音,雨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轻轻敲着窗户。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停不下。
阿强被灌药,意识不清还在划那个符号;周子衡明明死了三年,却出现在监控里;灰塔项目名单是假的,当年爆炸根本没结案;我们在档案馆找到一份会议纪要,发现至少七个科研人员不在死亡名单上。
已经走到这一步,退不了。
也不能再往前冲。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白板,在中间写了三个字:
看与被看
笔尖划过白板,发出声音。
“过去三天,我们做了六次追踪。”我一边写一边说,“每一次都是发现线索→调数据→派人跟。流程固定,时间规律。而他们每次都在两小时内应对。”
我把六次行动的时间列出来,标出每次开始到对方出手的间隔。
第一次:查水泵站监控 → 1小时58分钟 后信号断
第二次:定位阿强活动区 → 1小时42分钟 后基站坏
第三次:分析排水槽残留物 → 1小时36分钟 后服务器崩
第四次:联系退休法医复查 → 1小时29分钟 后医生家断电
第五次:申请进灰塔遗址 → 1小时17分钟 后上级叫停
第六次:恢复阿强设备日志 → 37分钟 后芯片烧毁
“这不是运气。”我指着最后一个数字,“他们不需要盯着所有系统。只要知道我们启动哪类查询,就能猜下一步。比如查监控,就会调布防图;查人,就会翻档案。抓住这个规律,就能提前动手。”
赵勇抬头:“那我们就换方式。”
“对。”我点头,“不再追一条线。要把所有信息重新理一遍,不为找结果,只为找漏洞。”
李悦忽然说:“你是说,反过来查我们自己?”
“是。”我看她,“查哪些操作最容易被发现,哪些数据容易被截。然后绕开这些路。”
她沉默几秒,开口:“我可以查权限访问日志的反向记录。不看谁看了什么,而是看谁在不该出现的时间登录。比如半夜查非密文件,或者反复看同一份报表。”
“我去整理外勤记录。”赵勇说,“看看每次行动前有没有共同动作。比如申请车、报路线、领装备。他们可能就是从这些环节拿到消息的。”
我点头。
“还有一个方向。”我说,“灰塔项目当年的人。官方说三十多人全死了,可周子衡没死。那还有没有别人也没死?他们是怎么进市政系统的?巡检员的身份不是随便能拿的。”
李悦记下。
“我可以查近五年电力、水务、通信系统的入职名单。”她说,“重点看背景不清楚、档案不全的人。特别是突然调岗或升职的。”
“还要核管网改造时间。”我说,“如果他们是借工程埋东西,那施工时间和符号出现时间应该对得上。”
赵勇站起来,在白板上画一条横线。
“我来做时间轴。”他说,“把三次符号出现、两次信号中断、线人失联、数据中心异常全标上去。再叠最近三个月的维修公告和施工许可。”
我看白板慢慢填满。
照片、时间、名字、箭头。乱的信息开始成形。
这时李悦说:“我们之前太依赖技术了。”
我们都看她。
“每次出问题,我就想用更高级的算法、更隐蔽的路径。”她说,“但他们早就看穿了。我们越努力追,越暴露。就像在黑夜里打手电找人,却忘了光也会照到自己。”
“所以这次不追。”我说,“先稳住脚。”
我拉开背包,拿出一叠纸质档案。是昨天从市档案馆拿的灰塔项目资料。没有电子版,全是手写批注和老打印件。纸发黄,边角卷,有些页还有茶渍。
“从今天起,所有核心讨论不联网。”我说,“资料用手传,结论用笔写。不准拍照,不准上传。任何数字操作,必须三人同意,并且断网进行。”
赵勇接过一份,翻开。
“行。”他说,“那就当回到二十年前办案。”
李悦也拿了一份,坐下。
“我先查电力系统。”她说,“查2013年后进巡检队的人。重点看有没有科研或军事背景。”
“我负责外勤流程。”赵勇说,“把最近五次行动的准备步骤全列出来,看哪一步最容易泄密。”
我坐在主位,打开笔记本。
第一页写着:谁在利用规则?
第二页是七名灰塔项目成员的名字。林振声、陈婉秋、许昭阳、吴明远、沈之恒、秦岚……最后一个,是周子衡。
我看这个名字。
他不是逃犯。他是研究员。他知道警察会怎么查,所以他设计了被发现的路径。水泵站的刻痕,排水槽的胶状物,变电站的金属微粒——都不是为了藏,是为了引。
引导我们看到他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
那真正目标在哪?
我翻到最后一页,写下三个问题:
周子衡为什么要出现?
“钟楼下面睡着”真是阿强说的吗?
如果整个城市是实验场,那目的是什么?
我把本子合上。
“大家分头做。”我说,“明天早上六点,这里集合。不打电话,不发消息,直接来。”
赵勇起身,把椅子推回去。
李悦收好材料,把笔记本装进包。出门前,她回头看我。
“这次不一样。”她说,“我们不再跟着他们走。”
我点头。
门关上了。
屋里只剩我一个人。
我把桌上的资料重新摆一遍。把无关的拿走,留下三份:灰塔项目人员清单、市政管网施工日志、警局任务报备记录。
我翻开第一份。
纸发黄,有折痕。某一页有个红圈,圈住一个名字:
方黎
职位:三级工程师
备注:家属申请迁葬未果,骨灰暂存第七区火化场。
我没见过这人。
但在昨天下午,我在一段旧监控里看到过。
那是研究院后门的夜间录像,时间是爆炸前一天晚上十一点二十三分。画面模糊,有雪花,但能看出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提着黑箱子走出侧门。他戴口罩,帽子压低,走路姿势特别——右肩下沉,像是长期扛重物的习惯。
我放大画面,一帧一帧看他的脚印。他没去停车场,而是拐进绿化带小路,消失在镜头外。
后来我们查周边摄像头,想追他去哪,却发现那一片所有监控在当晚十一点十五到四十之间全部“维护”,没录像。
而就在今天上午,市政官网发公告:第七区火化场周边要铺电缆,工期三天,从今天开始。
巧合吗?
我不信。
我拿笔在“方黎”旁边画圈,连一条线指向“第七区火化场”,再连到“电缆铺设工程”。
下面写新问题:
方黎真的死了吗?
骨灰为什么不能迁?是不是用了别的身份?
电缆工程是不是在部署信号节点?
我继续翻档案。
另一份附录里,我发现一份没公开的研究日志摘要,署名“F.L.”,日期是爆炸前三天。内容很短:
实验体L-7出现异常神经同步,频率接近城市主电网波动。怀疑环境共振。建议暂停二期接入。
F.L.——是方黎?
我心里一震。
如果他是项目成员,掌握这些数据,那他的“死”本身就可疑。而且这份日志从未归档,是夹在一本审批表里,像是被人故意藏起来,又故意留痕迹。
我又翻施工日志。
第七区火化场的电缆工程由“宏通建设”承包。这家公司近三年中标了全市17%的市政弱电项目,但注册资本只有300万,法人代表是个退休工人,叫陈德海。奇怪的是,项目技术负责人是个姓崔的年轻人,简历显示他毕业于南方科技大学电子信息工程专业,参与过国家重点实验室的物联网项目。
我记下名字:崔砚
再翻第三份文件:警局内部任务报备记录。
这是我昨晚偷偷复印的。按规定,所有外勤都要填《任务申报单》,写明时间、地点、人员、目的等。这些表格统一录入内网,由指挥中心备案。
我一页页翻,重点看最近五次行动前的准备流程。
果然有共同点。
每次行动前,都会有一个后勤人员代交《设备借用申请》。这个人叫孙涛,四十岁,三级技术员,管装备。表面是走流程,但实际上,这份申请会触发后台操作:派车、分配通讯频道、开放临时权限……
也就是说,只要有人提交借用请求,整个行动框架就已经暴露。
而孙涛,过去半年多次出现在第七区火化场附近——以“设备巡检”名义。
我合上文件,靠在椅背上不动。
雨还在下。
远处有雷声,像某种低频震动。
我忽然明白:我们以为在查真相,其实一直走在别人设好的路上。每个线索,每次突破,都可能是诱饵。真正的核心,一直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我走到窗边,拉开百叶帘一角。
街上没人,路灯在雨中晕出光圈。一辆工程车缓缓驶过,车身印着“宏通建设”,车牌尾号是“731”——正是灰塔项目爆炸的日子。
我猛地拉上窗帘。
不能再等了。
我回到桌前,拿一张白纸,开始画新的关系图。
中心是“灰塔项目”,向外画七条线:
爆炸事件(官方说法)
幸存者名单(周子衡、方黎?)
市政系统渗透(巡检员、施工队)
数据操控痕迹(监控中断、日志删除)
生物实验线索(阿强症状、L-7编号)
能源网络关联(电网频率、电缆工程)
行为预测机制(我们的行动节奏)
每条线用不同颜色标,末端写疑点。
画到第三条时,笔停了。
市政系统的渗透,不只是伪装身份。它需要时间、资源、高层批准。普通人不可能悄悄混进巡检队,更别说定期进关键设施。
除非——他们本来就是系统的人。
我想起一件事:周子衡的档案显示,他是通过“特殊人才引进计划”进水务集团的,审批人是时任副市长的秘书。
那位秘书,现在是市发改委副主任。
我咬牙,在纸上写几个词:
权力庇护|体制内应|长期布局
这不是逃跑或报仇。是一场持续十年的渗透与重建。
他们不是躲追查,是在等重启。
我抓起笔,在图最上面写一句话:
他们不需要隐藏,因为他们已经成为系统的一部分。
我深吸一口气,把图纸折好,塞进衣服内袋。
必须改策略。
不能再被动应对,也不能贸然出击。我们需要一场“静默行动”——完全脱离常规流程,切断所有可被监测的行为模式。
我拿三张便签,分别写三条指令:
给赵勇:查孙涛最近三个月的钱和出行记录,重点看他是否和“宏通建设”有关。行动要秘密,不能用单位车,不能用公务电话。
给李悦:放弃电子分析,去老城区供电所、殡仪馆、档案室这些没联网的地方,找方黎家属和骨灰记录。注意别用真实身份。
给我自己:明天清晨六点,单独去第七区火化场外围,观察施工情况,记人员进出、设备型号、作业区域。不带任何电子设备,只用速写本。
写完后,我把三张纸装进信封,贴好封条,在每个背面画一个小三角——这是我们小时候约定的紧急标记。
做完这些,我关灯,坐在黑暗里。
外面雨小了,风穿过楼缝,发出低响。
我想起十年前那个晚上。
灰塔爆炸前四小时,我接到值班通知,说系统报警,有人非法登录数据库。我去处理时,Ip已被清,但日志里有一串乱码。当时我以为是病毒,随手删了。
第二天,爆炸发生。
到现在我才懂,那不是攻击,是求救。
现在,阿强在床上划的符号,周子衡在监控里的站姿,方黎没迁的骨灰,第七区工地的电缆……一切都在重复当年的警告。
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
我站起来,把三封信放进公文包底层,盖上几份无关卷宗。
临走前,我看了一眼白板。
“看与被看”四个字在暗处还看得清。
我轻轻关门,走进走廊。
脚步声在空楼里回响,像某种倒计时。
明天六点,我们会在这里重聚。
那时,要么看清真相,要么成为下一个被抹去的名字。
现在,我只想在雨停前回家,烧掉那台用了五年的笔记本电脑。
因为它昨晚自动更新了一次系统补丁。
而我从没同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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