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领受研读律法的重任后，顾念一的生活节奏并未被打乱，反而更添了一份沉静。白日里，她依旧奔波于道路督造司、上林苑各工坊以及自己的试验田之间，关注着水泥路的铺设进度、新作物的生长情况以及工坊的生产效率。但每当夜幕降临，回到那座嬴政赏赐的、由周堰等人精心打造了舒适家具的新府邸后，她总会摒退左右，在明亮的油灯下，铺开那卷厚重而晦涩的《秦律》。
竹简上的小篆在系统辅助翻译下虽能读懂，但其背后严密的逻辑、繁复的条款以及与现代法律思想迥异的立法精神，常常让她眉头紧锁。
“《田律》规定得真细啊……降雨、虫灾都要及时上报……”她喃喃自语，用自制的炭笔在草纸上记下笔记，“《徭律》更是……迟到五天都要斥责，六天以上罚一甲，这效率要求比现代公司还狠……”
【难怪大秦能动员那么大的力量，这律法真是把每个人的潜力（和压力）都榨干了。】她内心吐槽，但也不得不佩服其体系之完备。对于不理解之处，比如某些财产刑的执行细则，或者连坐法的具体适用范围，她会仔细记录下来。
次日若有空，她便会在少府官署找到萧何，或者趁李斯不那么繁忙时前去请教。萧何对于律法有着天生的敏锐，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而李斯，作为当世法学大家，虽然态度严谨甚至有些苛刻，但其精辟的见解总能让顾念一有茅塞顿开之感。她这种不耻下问、认真钻研的态度，倒是让李斯和萧何对她更添了几分欣赏。
这日，顾念一刚从城外视察回来。新修的一段水泥路面平整坚实，车马行走其上，再无往日颠簸之苦，让她心情颇为愉悦，正盘算着回去继续攻克《置吏律》的难点。马车刚驶近府门，一名郎官已在此等候。
“少府丞大人，陛下传召，请即刻入宫。”
顾念一愣：【政哥这时候找我？是修路出了问题，还是新作物有情况？】她不敢怠慢，吩咐车夫直接转向咸阳宫。
一路无话，抵达宫门，在内侍引导下快步走向嬴政日常理政的偏殿。踏入殿内，她发现气氛似乎有些不同。除了高踞上首、面色平静的嬴政外，左丞相李斯、御史大夫冯劫赫然在列，此外还有治粟内史以及两位她不太熟悉但看样子是九卿要员的大臣。令她略感意外的是，萧何竟然也在，正垂手恭立在李斯侧后方稍远的位置。
【嚯，阵容挺豪华啊！李斯、冯劫、治粟内史……这都是管钱管法的头头，萧何也在？看来是大事，而且跟钱有关？】她心里快速盘算着，面上却丝毫不露，规规矩矩地向上首的嬴政行礼：“臣顾念一，拜见陛下。”
嬴政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似乎察觉到了她刚从外面带来的风尘气息，但并未多问，只是淡淡道：“平身。一旁候着。”
“诺。”顾念一应声，乖巧地走到萧何旁边不远处站定，趁着其他大臣正在就某个细节低声交谈的空隙，悄悄递给萧何一个询问的眼神。
萧何微微侧头，以极低的声音快速提示：“钱庄。”
顾念一顿时了然：【原来是这事儿！效率可以啊！】
这时，李斯向前一步，手持一份简牍，向嬴政禀报道：“陛下，依此前议定之《大秦钱庄及飞钱试行纲要》，第一座‘大秦钱庄’总号馆舍已于西市旁修建完毕。其结构坚固，库房严格按照防火、防潮、防盗之要求建造，柜台、签押房、账房等一应俱全，足以满足初期运营之需。”
嬴政“嗯”了一声，目光转向治粟内史。治粟内史立刻补充：“陛下，钱庄初期运营所需之本金、铜钱、金饼等，已由少府及臣之官署协同清点、封缄，只待钱庄开业前一日移送入库，确保万无一失。”
冯劫接着说道：“御史台已选派精干御史，将常驻钱庄及往来驿站，监察飞钱印制、签发、承兑之全过程，严防伪造、贪腐之弊。”
顾念一听得暗自点头：【准备工作做得很充分嘛，看来大秦的执行力真不是盖的。】
李斯又道：“目前，钱庄主要吏员已初步选定，皆经过严格考课。然，钱庄运作，尤其是这‘飞钱’之信用，关乎国本，非同小可。人员调度、日常管理、账目核查、与各郡县未来分号的联络协调等具体章程，仍需进一步细化。萧丞史在此方面，颇有建树。”他说着，示意了一下萧何。
萧何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臣蒙陛下与丞相信重，参与钱庄筹建。目前已初步拟定钱庄内部运转之细则二十一条，包括各级吏员职责、钱款出入流程、账目每日核对、飞钱凭证的印制保管与核销、以及异地兑付的信息传递与确认方法。然，其中涉及与《金布律》、《关市律》等旧律的衔接之处，尚有疑义，需请陛下与丞相、御史大夫定夺。”
嬴政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光滑的桌面（正是顾念一献上的那张），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从一开始就安静听着，似乎还在消化信息的顾念一身上。
“顾卿。”嬴政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顾念一一个激灵，立刻出列：“臣在。”
“此钱庄之议，由你首倡。如今馆舍已成，诸事俱备，只欠东风。对于钱庄开业在即，人员管理与律法保障，你可还有何建言？”嬴政的问题看似随意，但顾念一知道，这是让她在这个核心决策圈子里表达看法的时候了。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刚才听到的讨论，结合自己这些日子读律法的心得，以及现代金融的一些基本常识，她开口道：
“回陛下，臣以为，钱庄之要，首在‘信用’二字。此信用，既源于朝廷威信，亦赖于严谨有序的内部管理与清晰明确的法律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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