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详细解释“总章程”类似于确定国家的基本方向和原则，是所有具体律法的“娘亲”。
然后《民律》是处理老百姓自己的事儿。
比如张家占了李家的地，王家欠了赵家的钱，结婚离婚孩子归谁……
“把这些民间经常扯皮的事情用明确的律法规定清楚，乡老、族规处理起来也有依据，减少纠纷，大家才能安心生产，对不对？”
她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话解释。
一位廷尉官员忍不住皱眉打断：
“顾少府，民间细事，自有习俗乡规约束，若皆以律法明文规定，岂非使律法繁琐不堪，亦使黔首轻易涉讼，增加官府负担？”
【鸡毛蒜皮都来告官，我们廷尉府还干不干正事了？】他内心吐槽。
顾念一似乎早有准备：
“大人所言极是。所以《民律》的制定要非常细致，而且要鼓励民间调解。律法的作用是‘定分止争’，提供一个最终的标准和保障。”
“大部分事情当然希望在乡里就解决，但有了明确的律法，大家心里有杆秤，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反而更容易协商解决，不至于闹到不可开交。而且，也能防止乡老族规滥用权力，欺压良善嘛。”
她这话，隐隐戳中了一些知道地方上某些潜规则的官员的心思。
李斯默默听着，不置可否。
他承认，将民事关系规范化，有其价值，尤其是在帝国控制力不断加强的背景下。
但这工程量……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接着说到《行政律》和《经济律》。
顾念一强调这是“给官吏用的说明书”，明确权责，规范流程。
“比如收税，标准是什么？流程是什么？遇到灾年怎么办？都有了规定，官吏照章办事，百姓也清楚自己该交多少，能减少多少矛盾？”
“再比如市场管理，物价、度量衡、纠纷处理，都有法可依，商业才能繁荣，朝廷税收也才更有保障啊！”
冯劫听到这里，心中微动。
作为御史大夫，他太清楚地方胥吏在征税、管理市场时上下其手的伎俩了。
如果有更明确、更细致的律法来规范……
似乎确实能减少舞弊空间，也方便他监察衙门开展工作？
【嗯……这点，或许可以听听。】
他严肃的脸上看不出变化，但握笔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然后，重头戏来了——《刑律》。
顾念一刚提到“明确定罪标准，细化量刑等级，减少模糊与酷刑”。
尤其是“肉刑、连坐等条，当慎之又慎”，殿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荒谬！”一位老博士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
当然，案几拍不响，主要是气势。
“刑律之威，在于其严！在于其酷！劓、刖、黥、宫，此等肉刑，使人望而生畏，方能不敢犯法！”
“连坐之法，使人互相监视，方能举奸告密，使歹人无所遁形！此乃商君治国之精髓！岂能轻言减免？！”
“正是！”另一位廷尉官员附和。
“若废除连坐，父子兄弟相互包庇，邻里知情不报，朝廷何以掌控地方？”
“若减轻肉刑，杀人者不偿命，伤人者不断手，何以平民愤，儆效尤？”
“顾少府莫非是要让这天下善恶不分，法纪荡然吗？！”
他情绪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顾念一脸上了。
顾念一被这阵仗无语到了，但很快稳住心神：
【来了来了，就知道这块最难啃！】
她努力保持冷静，反驳道：
“诸位大人，律法的目的，是惩恶扬善，维护秩序，而不是为了残酷而残酷！肉刑使人残疾，一生尽毁，即便改过自新也无用武之地，于国家而言，是损失了一个潜在的劳动力！”
“而且，刑罚过重，有时反而会逼得人铤而走险！比如，偷盗与杀人同判死刑，那小偷被发现时，会不会为了灭口而杀人？”
她举了个简单的例子。
“至于连坐，”她顿了顿。
“一人犯罪，牵连无辜亲友邻里，他们可能根本不知情！这公平吗？这能让人心服吗？逼迫出来的‘告密’，带来的真的是忠诚和安定，还是人人自危，相互猜忌？”
“这样的民心，是我大秦想要的吗？我们推行新政，是为了让百姓过得更好，更拥护朝廷，而不是让他们活在恐惧里！”
她的话掷地有声，虽然道理在现代看来很普通。
但在如今的环境下，堪称惊世骇俗。
“强词夺理！”
“妖言惑众！”
反对的声音立刻响起，几位老臣气的脸色通红。
纷纷引经据典，从《法经》到商鞅，驳斥顾念一的观点。
李斯依旧沉默，但内心却波澜起伏。
顾念一关于肉刑效率低下、连坐可能引发恐慌的观点。
其实触及了他和一些有识之士思考过，但从未敢深入探讨的问题。
他偷偷瞥了一眼冯劫，见对方也是眉头紧锁，似乎在认真思考。
冯劫确实在思考。
他办案多年，见过太多因连坐而被毁掉的家庭，也见过一些被严刑拷打后屈打成招的案例。
顾念一的话，像一根针，戳破了一些他一直刻意忽略的东西。
【律法，除了威严，是否……也应有一丝余地？】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在心中默念秦律条文定神。
顾念一见状，知道硬刚不行，决定换个策略。
她拿出准备好的一些“案例”，都是她根据听闻或系统资料虚构的，但符合秦朝背景。
“诸位大人，请看这个假设。”
“甲不慎失火，烧毁了乙的柴垛，按律当黥面。甲本是良民，勤恳耕作，一次无心之失，便毁容一生，其家庭亦受拖累。”
“若我们设定，此类过失犯罪，可根据损失大小，处以罚金或劳役，令其赔偿乙之损失，既惩戒了过错，又弥补了损失，甲还能继续为朝廷耕作纳税，岂不两全其美？”
她又举了关于邻里连坐的例子，试图说明滥杀无辜可能带来的负面效果。
殿内的争吵声小了一些，变成了激烈的辩论。
反对者依旧坚持重刑威慑的必要性。
但顾念一提出的“罚金”、“劳役”、“区分故意与过失”等概念，也让他们不得不开始思考更多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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