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的暗流，一夜之间风平浪静。
徐氏那只小狐狸，用最直接也最血腥的方式，让所有聒噪的老鼠都闭了嘴。
前一天还在酒楼诗社慷慨激昂，痛斥女祸乱国的清流名士们。
第二天被发现时，不是羞愧自缢，就是醉酒失足。
身边还总能恰到好处地找到他们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铁证。
这般雷霆手段，吓得整个京城士绅阶层噤若寒蝉。
再也没人敢在明面上，对辛宪英的税制改革指手画脚。
也没人敢非议那些手握重兵的无双女将。
大明的军备，在扫清了这些内部阻碍后。
以一种更惊人的速度，运转起来。
然而，就在这片高压下的平静中。
京郊的皇家格物学院深处，却日夜回荡着叫人心烦的噪音。
锻造工坊内，热浪滚滚，火星四溅。
几十个从全国挑出来的顶尖铁匠，赤着膀子，挥舞重锤。
将一块块烧红的钢坯，反复捶打。
这里，是为北伐大军打造神兵利器的核心所在。
而工坊最深处，一间被单独隔开的屋子。
温度比周围低了十几度，气氛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
铛——
一声脆响，将外头所有捶打声都压了下去。
王异面无表情，站在巨大的淬火池边。
手里握着一柄刚成型的陌刀刀柄。
而她脚下，那柄长达一丈，看着无坚不摧的陌刀。
却已从中断成了两截。
刀的断口平滑如镜。
在火光映照下，反射着玻璃般脆弱的光泽。
这已经是这个月，报废的第九十七把样品了。
唉……
一声轻叹从旁边传来。
黄月英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手里拿着小黑板，用炭笔飞快地记着什么。
她那张清丽的小脸沾满油污。
看着就像一只刚从烟囱里钻出来的小花猫。
“还是不行……”
她看着手里的数据，秀眉紧蹙，喃喃自语。
“王异姐姐，你的内劲实在太霸道了。”
“这种极寒的能量灌注进刀身，会立刻改变精钢内部的结构。”
“让它产生低温脆性。”
“说白了，就是再坚固的钢，在你力量面前，都会变得跟冰块一样脆。”
她的话，点出了一个几乎无解的死局。
王异的力量，是寒川铁卫战术的核心。
是未来战场上，克制北方铁骑的终极杀器。
可也正是这种力量，让她没法拥有一把能承受住这股力量的武器！
没有合格的陌刀，寒川铁卫就只是个空架子！
北伐雪耻，屠戮鞑虏，也就成了一句空话！
“再来。”
王异的声音冰冷，听不出半点情绪。
她把断柄扔到墙角那堆积如山的失败品里。
转身走向比人还高的巨大熔炉，准备第一百次尝试。
她眼中没有气馁，没有沮丧，只有一股子偏执劲儿。
自从乾清宫夜话。
陛下将那根镶着红宝石的指挥长杆，重重点在山海关上那一刻起。
这位冰山美人心中，那被国仇家恨冻了十几年的火山。
已然彻底喷发。
土木堡之变，靖康之耻……
那些遥远的屈辱历史。
与她自己家族被异族屠戮的血海深仇。
在这一刻重叠。
她已经将自己的所有，都押在了这场北伐雪耻的国战之上！
为了复仇，她可以不眠不休，不饮不食。
这一个月，她几乎就住在这间又热又冷的工坊里。
身上那件万年不变的冰蓝色战甲，也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灰黑。
她那张本就冰雕似的俏脸，因着熬夜和心力交瘁，更显苍白消瘦。
只有那双眸子，燃着一股能融化钢铁的疯狂。
就在这时，一道悄无声息的黑影，鬼魅般出现在工坊门口。
是张春华。
她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参汤，静静站在门口。
冰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担忧。
她想进去。
但刚一踏入屋子，一股失控的，夹杂着暴虐杀意的刺骨寒气便扑面而来。
让她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停住了脚步。
她知道，王异快撑不住了。
再这样下去，不等兵器造出来。
她自己就会先被那股复仇的执念和无法宣泄的力量吞噬掉。
张春华沉默地将参汤放在门口。
身影一晃，再次消失在阴影中。
她决定，这件事，必须禀告陛下。
工坊内，王异好像根本没察觉到她的到来。
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熔炉里那块再次通红的钢坯上。
“王异姐姐，你先歇歇吧，这样下去不行的。”
黄月英看不下去了，她鼓起勇气，拉了拉王异的衣袖，小声劝道。
“我……我有一个想法，但可能……可能需要很多时间。”
“说。”
王异惜字如金。
黄月英被她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冻得缩了缩脖子。
但还是飞快地说道。
“既然单一的精钢不行，那我们……我们能不能试试复合材料？”
“就是在炼钢的时候，往里头掺些别的东西！”
“比如，耐寒的玄铁，或者能中和寒气的阳炎石！”
“通过不同的配比，来制造一种全新的合金！”
这个想法，无疑是天才的，是超越了这个时代的。
但黄月英说完，自己的底气却又不足了。
“可是……可是这些矿石都太稀有了，内务府的库存也找不到多少。”
“而且，不同的矿石，不同的配比，不同的锻造温度和淬火时间……”
“组合起来有成千上万种可能……”
“我们可能要试几千次，甚至几万次，才能找到那个正确的答案。”
“这……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希望如此渺茫，过程如此枯燥而绝望。
然而，王异听完她的话。
那双冰封的眸子里，却爆发出了一缕骇人的精光！
大海捞针？
那又如何！
只要有一丝可能，她就绝不会放弃！
她猛地转身，从旁边的架子上，亲手拿起一块拳头大小、漆黑如墨的玄铁原矿。
这是她们目前唯一能找到的稀有材料。
她盯着黄月英，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计算配比，从千分之一开始加！”
“每一次的温度、锤数、淬火时间，全部记下来！”
“是……是！”
黄月英被她的气势所慑，立刻小跑到自己的工作台前，开始疯狂地计算起来。
王异则亲自抄起一把巨大的铁钳。
将那块钢坯和一丝玄铁粉末，一同夹起，再次送入熊熊燃烧的熔炉之中！
熔炉的烈火，映照着她那张冰冷而决绝的脸。
为了复仇，她甘愿化身最虔诚的信徒。
在这座名为锻造的地狱里，进行一场永无止境的苦修。
两个性格迥异，却同样是天才的女子。
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被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难题困在了一起。
压抑，枯燥，又带着一丝疯狂希望的试验，再次开始。
她们谁也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
究竟是梦寐以求的神兵，还是更深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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