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与混乱终究被隔绝在了朱门之外。当轿帘落下，当陌生的庭院和回廊取代了熟悉的宫墙，萧清璃知道，命运的轨迹已然彻底偏离。
她被引到了一处陌生的婚房。
房间极大，陈设奢华，却并非永宁侯府那种精致到刻板的风格。紫檀木雕花的拔步床，镶嵌着色泽温润的螺钿；多宝阁上摆放的不是寻常古董玉器，反而是一些造型奇特的根雕、颜色绚丽的矿石，甚至还有一柄未开刃、却寒气森森的短匕，随意地搁在那里，透着几分不拘一格的野趣。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试图掩盖新房特有的油漆和木材气味，但也压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的酒香。
萧清璃端坐在床沿，大红盖头遮蔽了视线，却遮不住她敏锐的感知。耳边是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这座陌生府邸的、压抑着的热闹动静。镇北侯府……那个以军功起家、在京城勋贵中略显格格不入的府邸。而她要面对的，是那个闻名遐迩的纨绔世子，谢云止。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了踉跄的脚步声，以及小厮压低声音的劝阻：“世子，您慢点儿……小心门槛……”
“啰嗦！”一个带着浓重醉意、却意外清朗的男声不耐地响起，“洞、洞房而已……本世子还能找不到路？”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股更浓烈的酒气混杂着男子身上的熏香扑面而来。脚步声沉重而凌乱，停在房间中央。
萧清璃能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或许还有几分例行公事的漠然。
片刻停顿后，那脚步声再次响起，靠近。一杆系着红绸的喜秤，带着些许迟疑，伸到了盖头之下。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轻轻向上一挑——
眼前骤然一亮。
跳跃的烛光刺得萧清璃微微眯了眯眼，随即，她抬起眸子，毫无避讳地迎上了那道目光。
站在她面前的男子，穿着一身大红色喜服，身形高挑，面容俊朗，只是此刻脸色泛着不正常的酡红，眼神因酒意而显得有些迷离涣散。这便是谢云止，京城有名的纨绔废物。他手中还握着那杆喜秤，似乎完成了某个必须的仪式，正准备随手丢开。
然而，就在四目相对的刹那，谢云止的动作僵住了。
他预料中的惊慌、羞涩、委屈或是愤怒，一样都没有。他看到的一双眼睛，清澈、冷静，锐利得像刚刚出鞘的寒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直直地看进他眼底。那目光太过镇定，太过直接，仿佛能穿透他刻意营造的醉意伪装，看到他内心深处去。
酒意，在这一刻，似乎真的醒了大半。他眼中的迷离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惊愕和探究。
就在谢云止怔忪的瞬间，萧清璃动了。
她没有惊慌失措，没有哭泣质问，甚至没有等眼前这位名义上的夫君先开口。她抬起手，不是去扶歪斜的凤冠，而是直接伸向脑后，动作利落地解开了系带，将那方碍事的大红盖头彻底扯了下来，随手放在身旁的锦被上。
然后，她站起身，步履平稳地走到桌边，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仰头饮尽。冰凉的水滑过喉咙，让她因紧绷而有些干涩的嗓子舒适了不少。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过身，重新面对依旧僵立在原地的谢云止，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声音平静无波，清晰地响彻在偌大的婚房里：
“看来，世子爷的酒醒了？”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带着一种反客为主的从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谢云止握着喜秤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明穿着嫁衣、却仿佛身处自己领地般镇定自若的女子，眼底深处，那抹探究之色愈发浓重。
这桩阴差阳错的婚事，似乎……比他预想的要有趣得多。
（第三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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