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阖得极慢,像老旧的闸刀在锯一截湿透的木头,发出“吱——呀——”的尾音,把橘色光点夹成一条细线,最后“咔”地一声,连细线也吞了。
黑暗重新合拢,却不是静止的,它像某种巨兽的喉管,微微鼓动,带着胃酸般的潮腥。
沈枫的猫耳抖了抖,耳尖沾到一滴冷凝的水,凉得他倒抽半口气,那口气刚出口,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捂住。
“别出声。”江秋的唇几乎贴着他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听。”
黑暗里果然有声音——
“叮——”
像电梯到达,却拖着老旧的尾音。
紧接着是“哐啷哐啷”,滚轮碾过轨道的节奏,由远及近,带着铁锈摩擦的酸响。
弹幕在这时悄咪咪地亮起,幽蓝的字幕飘在他们头顶,像一群偷窥的萤火虫:
“欢迎来到‘没有灯’的下一站——《轨》”
“温馨提示:请抓牢扶手,下一站,翻车。”
“赌五毛,沈导的猫耳会被夹成猫耳饼。”
“前面的,猫耳饼+1,我要甜口的。”
沈枫看不见江秋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对方胸腔里闷出一声笑,很短,像被黑暗掐住脖子。
下一秒,黑暗被撕开一道缝——
不是门,是车窗。
一辆老式绿皮火车,无声地滑到他们面前,车厢外皮剥落,露出里面暗红的锈,像结痂的伤口。
车门“嘶啦”一声自己打开,里面灯管闪了两下,最终稳定在一种医院走廊的惨白。
列车员站在门口,穿藏蓝制服,帽檐压到鼻尖,只露出一张嘴——
那嘴没有唇纹,像被熨斗烫过,开合时发出机械女声:
“本次列车,终点站‘无人认领’,请出示……恨的车票。”
她掌心向上,白手套干净得刺眼。
沈枫低头,发现自己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硬卡——
是刚才那张湿透的身份证,此刻已经风干,边缘卷曲,像一片枯叶。
身份证上,江秋十七岁的脸被水渍晕得模糊,只剩眼角那颗泪痣还倔强地挂着。
沈枫指腹擦过那颗痣,卡片立刻“滴”了一声,背面浮出一行小字:
【座位:06车06号】
【票价:一次被憎恨的资格】
【副券:不可退票,不可转让,可代恨。】
“代恨”两个字,红得灼眼。
江秋也低头看自己的手——
空空如也。
他耸耸肩,笑得有些无赖:“我免票,男朋友票根算双人座。”
列车员机械地歪头,脖子发出“咔啦”一声,像年久失修的木偶:“一位一证,无证补票。”
补票方式简洁明了——
她另一只手抬起,袖口滑出一把剪子,刃口闪着冷蓝光,对准江秋的锁骨:
“现场印刷,剪下五官即可。”
弹幕瞬间兴奋:
“来了来了,名场面‘剪脸补票’!”
“沈导:我男朋友的脸只有我能捏,剪子放下!”
“列车员小姐姐:KpI面前,爱情算个球。”
沈枫几乎在同一秒抬手,骨鞭“啪”地缠住剪刃,鞭梢一抖,剪子断成两截。
断裂的金属却未落地,反而浮在半空,迅速重组成一张薄薄的面具——
正是江秋十七岁的脸,带着熬夜过度的青黑,嘴角却扬着当年不敢掏出来的笑。
面具“咔哒”一声,扣在江秋脸上,像第二层皮。
列车员机械地点头:“补票成功,请上车。”
车厢里空无一人,座位却全被占着——
每张椅子上,放着一张“脸”,像脱水面膜,五官错位,嘴角却统一上扬,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
06车06号靠窗,那张脸是空的,像等人认领。
沈枫刚坐下,空白的面膜就顺着椅背爬上来,边缘伸出细小的触须,去碰他右眼下的泪痣。
猫耳虚影炸毛,橘猫尾巴“啪”地抽过去,触须被抽得缩回,发出婴儿般的细哭。
江秋把面具往上一掀,露出自己原来的脸,冲那张空面膜挑眉:“别碰,他怕痒。”
列车启动,没有惯性,像被黑暗直接吞进去又吐出来。
窗外开始浮现画面——
不是风景,是一段段直播录屏:
刘嘉源女装坐在宿舍床上,腿毛被室友用胶带一根根撕起,弹幕刷过“榜一火箭已送,继续继续”;
秦沐蹲在实验室门口,手里攥着被删去作者名的论文,导师的车扬长而去,溅他一身积水;
塔娜沙秃头表情包被做成路灯海报,挂在母校门口,学弟学妹路过都要合影;
白羽沫校服外套被扔进马桶,他伸手去捞,指尖被马桶边缘划破,血珠滴进水里,像一朵很小的红花;
沈枫跪在宠物医院门口,把身份证押给前台,少年江秋站在他身后,手插在兜里,指节攥得发白;
江秋在派出所拍照,第六次重拍,镜头里他眼底青黑,嘴角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像揣着一个不敢掏出来的秘密。
画面无声,却循环播放,像车窗外贴着一层人皮屏幕。
弹幕渐渐安静,幽蓝字体缩成很小的一行:
“原来我们笑的,是别人的地狱。”
“别骂了,在哭了。”
“……对不起。”
列车员再次出现在过道,手里推着一辆餐车,白布盖得四角平整。
她掀开白布,里面没有餐食,只有一排排玻璃罐,罐里泡着缩小的人形——
那是他们“恨”过的小人物:
录屏的室友、删名的导师、p图的网友、围堵的学生、宠物医院的前台、派出所的拍照民警……
每个人形都缩成掌心大小,泡在淡黄色的液体里,眼睛却睁得很大,嘴角被线缝起,像一群做错事又被捂住嘴的孩子。
列车员的声音依旧机械:
“请各位乘客,选择一罐‘恨’的配菜,用于下一站‘代偿’。”
“拒绝选择,列车将永久停靠在‘无人认领’。”
沈枫的指尖划过玻璃,罐壁冰凉,水珠顺着指骨滴在猫耳上,猫耳抖了抖,抖落一滴很小的泪。
他停在最后一罐——
里面泡着的是少年江秋,十七岁,眼角泪痣被水泡得发白,嘴角却扬着当年不敢掏出来的笑。
罐身贴着标签:
【恨点:以善意之名,行占有之实】
【售价:一次被原谅的机会】
沈枫指节泛白,却迟迟没伸手。
江秋的手从旁边伸过来,覆在他手背上,掌心温度滚烫。
“别选我。”江秋声音低哑,“选你自己。”
他另一只手抬起,指向沈枫脚边——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罐新的,罐里泡着一只橘猫,猫腹被缝合,毛色发黄,眼角却有一颗很小的泪痣,像沈枫的倒影。
标签写着:
【恨点:没来得及救的那只猫】
【售价:一次忘记的机会】
沈枫盯着猫,右眼下的泪痣红得几乎滴血。
他忽然想起十四年前,宠物医院的灯牌坏掉,“宠物”二字在闪,“医院”已经熄灭。
他抱着猫跪在门口,对少年江秋递出身份证,说:“押给你,救救它。”
猫最终没救活,身份证却一直在江秋钱包里,像一张被时间遗忘的底片。
原来他恨的,从来不是江秋,而是那个只能押出身份证的自己。
列车员开始倒计时:
“十、九、八……”
弹幕再次疯长:
“选猫!猫死了,爱情还能活!”
“选少年江秋!年下bE美学给我冲!”
“成年人才不做选择,沈导:我全都要。”
倒计时到“三”时,沈枫忽然抬手,骨鞭卷住餐车边缘,狠狠一掀——
玻璃罐碎了一地,液体四溅,缩小的人形被空气一碰,迅速胀大,恢复成正常尺寸。
被缝住嘴的室友、导师、网友、学生、前台、民警……全都跌坐在过道,嘴角线断裂,发出孩子般的哭声。
列车员机械地歪头,脖子“咔啦”一声,整个人像被拔掉电源,僵在原地。
车厢灯管闪了两下,彻底熄灭。
黑暗里,只剩江秋掌心的温度,和沈枫泪痣上那粒很小的红点。
列车发出“哐啷”一声巨响,像脱轨,又像撞进什么柔软的东西。
窗外画面碎成雪花,雪花里浮出一行新的字幕:
【副本·轨】
【状态:翻车】
【隐藏条件触发:谁都没有错】
【奖励:全员失忆一次,请自行决定,要不要把‘恨’捡回来。】
灯再次亮起时,车厢空空如也,连座椅都不见,只剩一面巴掌大的化妆镜,镜盖贴着橘色创可贴,贴纸上印着歪扭的猫爪印。
镜子躺在地上,镜面裂成两半,一半映着沈枫的泪痣,一半映着江秋眼角那颗很小的痣。
两颗痣在裂缝里对称,像被谁故意拼成一张完整的脸,却迟迟拼不上。
沈枫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镜背,镜里忽然传出“咔哒”一声——
像身份证被重新拍回十七岁的柜台,又像猫喘最后一口气。
镜盖自动弹开,里面没有玻璃,只有一张很小的车票,票面空白,只印着一行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字:
【下一程:无人认领】
【座位:???】
【票价:???】
车票背面,用指甲划出一道新痕,血迹未干:
“如果下一次,我们连丢失的记忆都想不起来,还能记得去恨谁?”
沈枫攥紧车票,泪痣在指腹下微微发烫。
江秋伸手,指尖擦过那粒红点,把橘色创可贴一角轻轻揭起,又贴回自己锁骨——
那里,身份证的影印早已褪成一条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线。
“利息还清了。”他低声笑,尾音却发颤,“下次别再押我,押你自己。”
话音未落,镜子“啪”地一声合拢,裂缝里渗出一滴很小的水,水色带一点橘,一点银,一点红,最后混成浑浊的玫瑰棕。
玫瑰棕水面浮出一张空白的、没有五官的面膜,边缘写着两行小字:
【导演:沈枫】
【主演:江秋】
——却迟迟空着“反派”一栏。
面膜下方,慢慢浮现一个新的空位,大小比猫大,比人体小,像给谁预留的棺材。
空位旁边,用血珠凝成一行极细的小字:
【反派:待认领】
【倒计时:00:00:01】
数字一跳,黑暗里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像谁把最后的身份证,重新拍回未知的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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