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子仿佛总带着点提心吊胆。腌菜生意的红火和“微婉家”招牌的小有名气，如同在沈微婉灰暗的生活里投入了几缕阳光，让她几乎要生出几分“苦尽甘来”的错觉。然而，现实的残酷总会在人稍感松懈时，露出它冰冷锋利的獠牙。
这日清晨，天色就有些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湿重的、令人胸闷的土腥气。经验告诉沈微婉，这绝非好事。
她出摊时便多了个心眼，将腌菜罐的盖子拧得格外紧，还用油纸额外包了一层。泥炉里的火也不敢生得太旺，生怕待会儿万一落雨来不及收拾。安儿也被她裹得严严实实，小脑袋上扣了顶破旧的草帽。
果然，刚到晌午，天色便彻底沉了下来，如同扣上了一口巨大的铁锅。远处的天边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集市上的摊贩们都有些骚动，纷纷抬头看天，加快了买卖的速度，开始做着收摊的准备。
“要下雨了！赶紧的！”
“这鬼天气，说变就变！”
“老板娘，快些找钱！”
沈微婉的心也提了起来，手下动作加快，一边收钱，一边焦急地瞥着越来越暗的天空。她恨不得多生出一双手来。
然而，老天爷似乎存心要戏弄这些在露天讨生活的人。还没等大部分人收拾利索，一阵狂风率先毫无预兆地袭来！
“呼——呜——！”
狂风如同发怒的巨兽，咆哮着卷过集市，瞬间飞沙走石！摊贩们的遮阳布被吹得猎猎作响，几乎要撕裂开来！一些摆放不牢的轻便货物直接被卷上了天！人群发出一阵惊呼，纷纷弯腰躲避。
沈微婉的摊子首当其冲！
那狂风猛地掀开了她盖在腌菜罐上的油纸，“啪”地一声吹得无影无踪！几个摞在一起的空陶罐被吹得摇摇欲坠！她惊呼一声，也顾不上收钱了，猛地扑过去，用整个身体死死护住那些腌菜罐和摞起的空罐，枯槁的手臂被风吹得生疼。
安儿吓得尖叫一声，小草帽瞬间被风刮跑，他下意识地想追，被沈微婉厉声喝止：“安儿别动！抓住车辕！”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豆大的、冰冷的雨点，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起初只是稀疏几点，砸在尘土里激起小小的烟尘，随即就变得密集起来，很快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
“下雨了！快收啊！”
“我的布！我的货！”
集市彻底炸开了锅！人们惊呼着，咒骂着，手忙脚乱地抢收货物，场面一片混乱。
沈微婉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雨水无情地砸在她头上、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如同一个溺水者，在风雨中疯狂地挣扎。
她先一把将吓呆的安儿塞到板车底下唯一能避点雨的空间，嘶声喊着：“躲好！别出来！”
然后，她猛地转身，扑向那些敞着口的腌菜罐！冰冷的雨水已经落进了罐子里，混入了那珍贵的卤汁！她手忙脚乱地寻找被吹飞的盖子，找不到就用油纸、用布、甚至用手去遮挡罐口，试图减少雨水的灌入！
可是风太大了！雨太急了！
刚盖上去的油纸瞬间就被打湿、吹飞！
刚找到的盖子还没拧紧，一阵风来，连盖子带罐子差点一起掀翻！
她又想起泥炉！炉火还没完全熄灭！雨水浇上去，发出“嗤嗤”的声响，冒出大量白烟，不仅炉子可能开裂，蒸笼里的窝头也要被淋湿泡烂！
“她忙得分身乏术！”一会儿扑向腌菜罐，一会儿又冲回泥炉边，试图用身体挡住雨水，将蒸笼抢下来。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流淌，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冰冷刺骨。断裂的肋骨在剧烈的动作下发出尖锐的抗议，疼得她几乎直不起腰。那条残腿在湿滑泥泞的地面上更是站立不稳，好几次差点摔倒。
周围是同样的兵荒马乱，谁也顾不上谁。
她眼睁睁看着雨水混着泥浆，溅入她精心腌制的菜罐里。
眼睁睁看着蒸笼里的窝头被雨水打湿，变得软塌塌、脏兮兮。
眼睁睁看着摆在外面的、没来得及收起的布偶和零碎东西被雨水浸泡。
损失！都是钱！都是她和安儿的口粮！是她一点一滴攒下的心血！
一种巨大的无力和绝望，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她咬着牙，嘴唇被咬出血丝，混着雨水咸腥的味道，依旧拼命地、徒劳地试图抢救更多。
风雨毫无怜悯之心，反而愈演愈烈。
终于，在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将自己淋得如同落汤鸡，浑身冰冷颤抖之后，她才勉强将最值钱的腌菜罐盖严实堆叠到板车稍能遮挡的地方，将湿透的窝头捡回来，灭掉了泥炉里最后一点火星。
雨幕中，集市一片狼藉。摊贩们个个狼狈不堪，望着被淋湿的货物，唉声叹气，骂声不绝。
沈微婉瘫坐在泥水里，背靠着冰冷的板车轮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安儿从车底爬出来，扑进她怀里，母子俩在冷雨中瑟瑟发抖，如同两只无家可归的雏鸟。
她看着板车上那些被雨水污染了的腌菜和窝头，心中一片冰凉。这些，还能卖吗？谁会买被雨水泡过的东西？今天的收入不仅没了，本钱也折了进去。
一次突如其来的风雨，就能让她如此狼狈，损失惨重，几乎将她连日来的努力打回原形。
露天摆摊，看天吃饭……这滋味，太苦，太没有保障了。
她抬起眼，目光茫然地扫过一片混乱的集市，最终，落在了集市边缘那些寥寥无几、有着简陋棚顶的固定摊位上。
虽然也被风雨侵袭，但至少，他们不必如此手忙脚乱，能有片瓦遮头，能护住大部分货物……
一个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强烈的念头，如同破开雨云的闪电，骤然劈入她的脑海——
她必须要有一个固定的、能遮风挡雨的摊位！
否则，今日的狼狈和损失，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只要还在露天，她的生计，就如同这风雨中的浮萍，永远飘摇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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