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在沈微婉日复一日的默默清扫与王二婶时不时的阴损伎俩中，看似平静地流淌过去。沈微婉的“以德报怨”并未能感化王二婶那颗被嫉妒腌渍得发苦的心，但确实如一层柔韧的缓冲，消解了最直接的冲突，也让王二婶那些小动作在旁人眼中愈发显得可笑与卑劣。
这日晌午后，集市上的喧嚣稍稍平息，阳光晒得人有些懒洋洋的。王二婶刚打发走一个挑拣了半天却只买了个顶针的婆子，心里正没好气，嘴里嘟嘟囔囔地咒骂着“穷酸”。她弯腰想去搬动摊子后面一筐新到的、杂七杂八的货品——那筐子有些沉，里面是些针线、纽扣、劣质胭脂、木梳、头绳等零碎物件。
或许是心浮气躁，或许是筐子本就摆放不稳当，她猛地一用力，筐子边缘撞到了旁边支摊子的木棍上！
“哎哟！”王二婶惊呼一声，手上一滑，整个筐子瞬间倾覆！
“哗啦啦——！”
筐里的零碎货物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倾泻而出，噼里啪啦地滚落一地！五颜六色的线轴滴溜溜乱转，亮闪闪的顶针、纽扣四处蹦跳，圆形的胭脂盒滚得最快，木梳、头绳散落得到处都是……
更糟糕的是，她摊位本就凌乱，地面不平，许多小物件借着惯性，竟一股脑地滚过通道，精准地溅射到了对门——沈微婉刚刚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还带着湿润水痕的地面上，甚至有几颗纽扣、几个线轴直接滚到了沈微婉的摊位底下，卡在了腌菜筐和木台的缝隙之间！
王二婶自己也因用力过猛又突然失重，一个趔趄，“噗通”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手掌蹭在地上，火辣辣地疼。
一瞬间，场面狼藉不堪。
王二婶摔得发懵，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整理好的货物散落一地，尤其看到不少还“跑”到了对门那个她最嫉恨的寡妇地盘上，顿时又急又气又羞恼，脸涨成了猪肝色。这要是被对门看了笑话……她简直不敢想！
周围几个摊主和零星顾客被这动静吸引，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看到王二婶的狼狈相和满地狼藉，有人忍不住嗤笑出声，更多的是看热闹的玩味眼神。
王二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收拾，却又因摔得有点重和心急，一时竟没能立刻站起来。
对面的沈微婉，早在筐子倾覆发出巨响时就抬起了头。
她看到了王二婶摔倒的狼狈，看到了满地的零碎，也看到了那些滚到自己这边来的“不速之客”。
她的第一反应，是愣怔。
随即，心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这场意外本身的愕然，有那么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看到对方自作自受的快意，但更多的，是一种下意识的评估——这些东西散落在自己摊位前，实在碍眼，影响生意。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沉静，脸上看不出丝毫幸灾乐祸或嘲讽。她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腌菜罐，对安儿低声说了句：“安儿乖乖待着。”
然后，她快步走了过去。
她没有先去扶倒在地上的王二婶——以她们之间的关系，那样做太过虚伪，也容易引起对方更大的反应。
她直接蹲下身，开始默不作声地、快速地帮忙拾捡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小物件。先从自己摊位前干净的地面开始捡，线轴、纽扣、顶针……她捡得很仔细，动作利落，将它们一一归拢到手心里。
王二婶刚挣扎着爬起来，一抬头，就看到沈微婉正蹲在地上，帮自己捡东西！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羞辱、难堪、疑惑、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瞬间交织在她脸上，色彩纷呈。
“你……你少假好心！”王二婶下意识地尖声叫道，声音却因为底气不足而显得有些色厉内荏，“谁要你帮忙！看笑话是吧？！”
沈微婉手上的动作顿都没顿，头也没抬，只是平静地回了一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王二婶和周围竖着耳朵听动静的人听见：“东西挡着我摊子了，碍事。”
语气平淡无波，没有讨好，没有指责，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说完，她继续捡。甚至俯身，从自己摊位底下小心地勾出那几个滚进去的线轴和纽扣，轻轻吹掉上面可能沾到的灰尘，放在一起。
周围看热闹的人，原本带着戏谑的目光，渐渐变了。看向沈微婉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认可和赞叹。
这沈娘子，真是……厚道啊！
王二婶被沈微婉那句话噎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着对方默不作声帮自己收拾烂摊子的背影，再对比自己刚才那声尖叫，显得格外小人之心。
她僵在原地，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嘴皮子动了动，最终也没能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只是脸上火辣辣的，比刚才蹭破的手掌还要灼热。
沈微婉快速将散落在自己这边的和通道上的小物件都捡拾干净，拢成一堆，放在王二婶摊位的角落，避免再被踢到。
然后，她站起身，依旧没有看王二婶那精彩纷呈的脸色，只是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回到自己的摊位前，继续之前的工作，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且完全出于自身需求的小事。
王二婶看着那堆被归拢好的杂物，又看看对面那个沉默忙碌的瘦削背影，第一次，一种复杂难言的滋味，悄然压过了那熊熊燃烧的嫉妒火苗。
那滋味里，有尴尬，有难堪，或许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无法面对的……愧怍。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闷着头，默默地、飞快地将地上剩余的货物捡起来，动作却比以往少了些张扬，多了些难以言说的滞涩。
集市依旧喧嚣，阳光依旧懒洋洋地洒下。
但某些东西，似乎在这一地狼藉被默默收拾干净之后，悄然发生了改变。
沈微婉的援手，并非出于原谅，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务实和强大。
而这种强大，恰恰击中了王二婶那颗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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