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园的日子，表面看来，是一日赛一日的安稳顺遂。明兰治理下的侯府，规矩森严，赏罚分明，仆役们各司其职，连带着四房五房也因前次账目之事吃了瘪，暂时偃旗息鼓，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生事。顾廷烨对明兰的倚重与日俱增，夫妻二人常于书房商议事务至深夜，关系融洽，颇有几分琴瑟和鸣的景象。明兰“贤德聪慧”的名声在外，盛家来信亦是安稳祥和，似乎一切都在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这平静的水面之下，那蛰伏的暗流，从未真正止息，反而因着明兰地位的日益稳固，而变得更加幽深险恶。
寿安堂内，佛香袅袅，经幡低垂。小秦氏跪坐在蒲团上，手中捻着佛珠，嘴唇微动，念诵着经文。她的面容在缭绕的烟雾中显得格外慈和宁静，仿佛已超脱俗世纷扰。但若有人能细看她的眼睛，便会发现那低垂的眼睑下，眸光深处是一片冰冷的算计与不甘。
她怎能甘心？经营多年，好不容易看着顾廷烨承袭爵位，却娶了这么一个厉害角色回来，不过短短数月，便将这侯府内宅收拾得铁桶一般，连她这太夫人的影响力都被不动声色地削弱了许多。曼娘那个蠢货，本是一步好棋，却被明兰轻而易举地连根拔起，反倒助长了对方的声势！
“母亲。”帘外响起顾廷煜之妻邵氏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小秦氏的大儿子顾廷煜体弱多病，常年卧床，其妻邵氏性子懦弱，唯小秦氏马首是瞻。
小秦氏缓缓睁开眼，语气温和：“是煜哥儿媳妇啊，进来吧。”
邵氏进来，先行了礼，才低声道：“四婶和五婶来了，说是有事想与母亲商议。”
小秦氏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淡淡道：“请她们去花厅稍坐，我诵完这卷经便过去。”
花厅里，四夫人和五夫人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自上次在明兰那里吃了大亏，不仅没占到便宜，反而被勒令扣还银钱，日后用度还要受限制，两人心中憋闷已久，对明兰的怨恨与日俱增。
“太夫人怎么还不来？”五夫人焦躁地摇着团扇。
四夫人冷哼一声：“如今人家是正经的侯夫人，威风八面，我们这些隔房的婶婶，自然要等着了。”话语里的酸意几乎要溢出来。
正说着，小秦氏扶着妈妈的手，缓步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惯常的、悲天悯人般的微笑：“让两位弟妹久等了。方才在佛前为侯爷和府中上下祈福，耽搁了片刻。”
四夫人和五夫人忙起身见礼，口中说着“不敢”、“大嫂心系阖府”之类的客套话。她们虽与小秦氏是妯娌，但因小秦氏是侯府太夫人，地位尊崇，两人在她面前素来恭敬，且利益多有捆绑。
落座后，四夫人便迫不及待地诉起苦来：“大嫂，您可得给我们评评理！那明兰……那侯夫人，如今是越发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不过是些陈年旧账，她竟揪着不放，非要我们扣还银钱，这……这让我们两房的脸往哪儿搁？”
五夫人也附和道：“就是！如今这府里，但凡是超过二十两的开销，都要报她核准，附上明细市价，这分明是信不过我们，把我们当贼防着呢！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小秦氏静静地听着，脸上适时露出几分同情与无奈，叹道：“唉，孩子们年轻，办事总想着一板一眼，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你们受委屈了。只是，如今她掌着中馈，烨哥儿又那般信重，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免得被人说我这做婆婆的苛待儿媳，干涉她管家。”
她这话，看似劝和，实则是在四房五房的怒火上又浇了一瓢油。
四夫人果然更气了：“大嫂就是太宽厚了！她一个刚进门的新媳妇，凭什么对我们指手画脚？再这么下去，这侯府还有我们立足之地吗？”
五夫人压低声音，眼中闪着恶毒的光：“大嫂，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得意下去？总得想个法子……总不能让她一直这么压着我们！”
小秦氏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语气依旧平和，话语内容却渐渐转向阴狠：“法子嘛，总是人想出来的。只是，需得找准要害，一击即中，不能再像上次那般莽撞了。”
四夫人和五夫人立刻竖起了耳朵：“大嫂的意思是？”
小秦氏的目光缓缓扫过二人，声音压得更低：“你们想想，她如今为何能如此硬气？不过是仗着烨哥儿的宠爱和信任，以及……暂时打理家务的权力。但这权力，并非不可动摇。”
“如何才能动摇？”五夫人急切地问。
小秦氏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冰冷弧度：“烨哥儿如今正值盛年，子嗣乃是头等大事。她盛明兰入门也有一段时日了，这肚子……可还没什么动静呢。”
四夫人和五夫人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都亮了起来！对啊！子嗣！在这高门大户里，没有什么比子嗣更能决定一个正妻的地位了！尤其是对于顾廷烨这样年纪不小、又身居高位的侯爷来说，继承人是何等要紧！
“大嫂高明！”四夫人抚掌道，“若她久无身孕，便是犯了‘七出’之条！到时候，看她还有什么脸面掌管中馈！”
五夫人也阴恻恻地笑道：“就算烨哥儿一时护着她，族老们也不会答应！这宁远侯府的爵位，总不能断了传承！”
小秦氏见二人上道，便继续点拨，语气却依旧带着慈悲：“话虽如此，我们也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落人口实。一切，还需‘顺应天意’才是。平日里，多关心关心侄媳妇的身子，送些补品什么的，也是我们做长辈的心意。至于其他……或许，可以从她日常饮食、用药，或是身边伺候的人……徐徐图之。”
她的话没有说尽，但其中的阴险意味，四夫人和五夫人已然心领神会。这是要让她们从细微处着手，慢慢算计，让明兰“自然而然”地难以有孕，或是即便有孕也……
三人又低声密谋了片刻，定下了初步的方略。四房五房负责在外散布些关于明兰“体质不易受孕”之类的流言，并设法收买或安插人手，接近明兰的饮食和用药。小秦氏则坐镇后方，利用她与宫中、宗室的联系，寻找更隐秘阴毒的手段，并随时准备在关键时刻推波助澜。
送走了满心恶毒算计的四房五房，小秦氏独自回到佛堂。她重新跪倒在蒲团上，捡起佛珠，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忏悔方才的阴谋。然而，那低垂的眼帘下，眸光却冰冷如刀。
明兰啊明兰，你以为清除了曼娘，整顿了家务，便能高枕无忧了吗？这高门内的争斗，从来都不是明刀明枪。子嗣，才是女人立足的根本。我倒要看看，若你迟迟生不出嫡子，甚至……永远都生不出来，你这侯夫人的位置，还能坐得有多稳！顾廷烨的宠爱，又能持续到几时？
暗流，在慈悲的佛号声中，悄然转向了更阴险、更致命的方向。明兰即将面临的，是一场关乎她根本命运、更加无声却凶险万分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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