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不知持续了多久。
时间在这棺椁之内失去了意义,唯有身侧那冰冷僵硬的触感,
是白景耀与世界唯一的、病态的连接。
外界的光阴仍在流转。
或许是数月,或许是数年。
葬山的风雨依旧,草木枯荣,前来祭拜谢楚歌的同门渐渐稀少,
唯有那块记载着惊世战绩的墓碑,在岁月中风化着荣光,也加深着遗忘。
棺内,白景耀的意识并未完全沉眠。
化神期的修为让他即便在如此状态下,也能维持一丝清明的神识。
这神识不与外界交感,只固执地、一遍遍地描摹着身侧之人的轮廓,
感受着那逐渐与棺木、与泥土、与他自身灵力同化的冰冷温度。
他的身体,也在发生着肉眼可见的、惊悚的变化。
不知从何时起,那一头原本如墨染般、象征着生命与力量的乌黑长发,
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根开始,褪去所有色彩,
蔓延成一片毫无生气的、如同万年积雪的纯白。
这并非衰老,而是一种极致的、冻结了时光与生机的“冰寂”现象,
是他内心死寂与执念在外表上的投射。
不仅如此,他环抱着谢楚歌的手臂,乃至他整个躯体的表面,
开始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晶莹剔透却坚不可摧的玄冰。
这冰并非寻常寒冰,而是他本源冰系灵力混合了神魂之力、以一种近乎自我献祭的方式外显而成。
玄冰缓缓蔓延,不仅覆盖了他自己,
也轻柔而严密地包裹住了谢楚歌的遗体,
将两人如同琥珀中的双生虫般,永恒地封存在了这狭窄的棺椁中心。
冰层隔绝了空气,隔绝了腐朽,也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谢楚歌苍白的容颜在玄冰的包裹下,仿佛只是沉睡在晶莹的水晶之中,
时光在他身上停滞,肉体得以不腐,维持着下葬时的模样。
而白景耀,则以这样一种方式,实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永不分离”
——
以自身为棺椁,以冰灵力为坟茔,将所爱之人连同自己一起,封存在这永恒的寂静里。
这无疑是疯狂的,是亵渎的,是对谢楚歌牺牲所换来的一切的彻底背离。
但白景耀不在乎。
他冰封的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留住他,不惜一切代价,留住他。
直到这一天。
葬山之上,久未有人踏足。
一道与白景耀容貌惊人相似,却气质更加冷硬锐利。
眉宇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阴郁与孤高的身影,踏着落叶,来到了谢楚歌的墓前。
正是白景耀的弟弟,灵玄宗的圣子,白景亭。
两人虽为双生子,早年因际遇和宗门不同而疏远,气质迥异。
但不知是否血缘羁绊过深,随着年岁增长,修为精进,
他们的容貌竟越发相似,甚至连那股骨子里的冷漠都如出一辙。
更奇异的是,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模糊的血脉感应,
能大致感知到对方的方位与强烈的情绪波动。
这段时间,白景亭一直能隐约感应到兄长处于一种极度异常。
死寂又偏执的状态,位置似乎就在清云宗。
起初他并未在意,兄长性格本就孤僻。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死寂中透出的偏执越来越浓,甚至让他都感到一丝不安。
加之听闻清云宗谢楚歌葬于葬山,他鬼使神差地,便来到了这里。
墓碑依旧,坟冢却似乎……有极细微的被动过的痕迹?
常人难以察觉,但白景亭的目光何等锐利。
更重要的是,他靠近时,那股血脉感应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
兄长那冰冷死寂又异常“满足”的气息,竟似从这坟冢之下传来?!
一个荒谬绝伦、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划过脑海。
白景亭素来冷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那是混合着震惊、难以置信与一丝怒意的神情。
他没有丝毫犹豫,并指如剑,凌厉的剑气吞吐,并非攻击,而是精准地切入坟冢边缘!
泥土翻飞,白玉碎砾溅开。
他的动作快而稳,很快便重新露出了那具楠木棺椁。
棺盖严丝合缝,但缝隙处,隐约有极淡的寒雾渗出。
白景亭的心脏猛地一沉。他不再迟疑,一掌拍在棺盖边缘!
“咔嚓”一声轻响,棺盖被震开一道缝隙,更加浓郁的寒气扑面而出。
其中夹杂着一种令他极度不适的、混合了寂灭与执念的灵力气息。
他猛力一推,彻底打开了棺盖。
然后,他看到了此生最难以置信、也最令他愤怒的一幕。
棺椁之内,并非只有谢楚歌安眠的遗体。
晶莹剔透的玄冰之中,他的双生兄长白景耀,白发如雪,面色与冰层同色。
正以一种绝对占有和依偎的姿态,紧紧环抱着谢楚歌已被冰封的躯体。
两人的身形在冰中轮廓清晰,仿佛一对沉眠于冰川深处的爱侣。
白景耀的神情平静得诡异,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扭曲满足。
而谢楚歌则依旧保持着下葬时的苍白与安详。
“白景耀!!”
白景亭的瞳孔骤然收缩,素来冰冷的嗓音因为极致的震惊与暴怒而拔高、颤抖。
他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厉声吼道:
“你在做什么?!起来!你疯了吗?!
这是谢楚歌的墓!他已经死了!!!”
巨大的声浪在寂静的葬山回荡,惊起飞鸟无数。
冰层之中,白景耀那仿佛凝固了万年的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随即,他那双紧闭的、覆盖着冰晶的眼睛,缓缓睁了开来。
眸中没有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冻结了所有情绪的冰蓝。
那冰蓝之中,倒映着白景亭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的、与自己极其相似的脸庞。
他没有动,依旧维持着环抱的姿势,只是微微转动眼珠。
冰冷的目光落在白景亭身上,如同在看一个陌生的、打扰了静谧的闯入者。
他的嘴唇没有动,但一道冰冷、干涩、仿佛来自幽冥深处的声音,却直接在白景亭的识海中响起,不带丝毫波澜:
“景亭。”
“你来了。”
“声音小些。”
“莫要……吵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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