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浩在病房走廊里那番刻意压低却难掩激动的“大声密谋”，以及宋母最初的暴怒与后续可疑的沉默，终究还是通过某些渠道，传到了始终对“任务目标”留有基本关注的林楠耳中。
林楠对着电脑屏幕，沉默了很久。
他脸上惯常的游刃有余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近乎凝滞的复杂神色。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昂贵的实木桌面。
人性啊…… 他心中喟叹。
人性自有其璀璨光辉，这毋庸置疑。
可人性深处的幽暗与卑劣，也往往能突破最疯狂的想象。
当一个人跌落谷底，一无所有，连自己都彻底抛弃时，所展现的恶意是看不到底的深渊。
要插手吗？
理智在冷静地分析：按理说，这跟我林楠有什么关系？
宋菲是前女友，还是带着“剧本”来接近他的前女友；孙浩是咎由自取的叛徒；宋母是绝望中病急乱投医的母亲。
他们之间的纠葛，早已是另一个烂摊子。
他全身而退，即将开启崭新人生，何必再去沾染一身腥臊？
但是……
另一个声音，更轻，却更固执地响起。
宋菲是可笑的，沉浸于自导自演的苦情戏，愚蠢地被人利用，偏执得让人厌烦。
可她，也仅此而已。
她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没害过人命，没做过真正伤天害理的事。
一个这样的人，实在不必……也绝不应该，去承受孙浩所谋划的那种、彻头彻尾的、将人格与尊严彻底践踏的折磨与羞辱。
他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
我这样的人……骨子里竟然还残存着那么一点，不多但够用的……人性和底线。
既然有了决断，林楠处理起来便雷厉风行。
在他想来，这事儿并不复杂。
孙浩那点龌龊心思，无非是趁火打劫，将自己包装成“唯一解药”。
只要有人将其中利害、尤其是孙浩那“女婿翻身复仇记”的真实算盘，明明白白摊在因绝望而头脑发热的宋母面前，她只要还有一分理智尚存，就绝不可能同意这种无异于将女儿推入另一个更可怕火坑的提议。
他安排得巧妙，信息递送得不留痕迹，只等宋母“清醒”。
然而，接下来传来的消息，却让林楠，罕见地沉默了许久，甚至感到一丝荒谬。
宋母……同意了。
不仅同意，她还展现出了惊人的“谈判”能力。
她提出了极其严苛的条件：一份几乎剥夺孙浩所有婚后财产权利的婚前协议；一份事无巨细、近乎卖身契的“照顾宋菲责任条款”协议，将孙浩对宋菲的责任和义务捆绑得死死的；以及……
一份暗中进行、加紧办理的移民申请。
宋母的目的清晰得冷酷：她正在变卖国内所剩不多的家产，准备带着身体同样垮了的宋父，远渡重洋，去投奔早年已在国外定居生活的侄子。
而女儿宋菲，连同那份“协议”和“婚姻”，将被留在国内，交由孙浩“负责”。
看着这些信息，林楠靠在椅背上，脸上惯常的从容被一种极致的错愕取代
宋母这一系列操作，冷静、迅速、目标明确。
这哪里像是一个为救女儿不惜一切、哪怕与魔鬼做交易的母亲？
这分明更像是一个在漫长无望的挣扎后，精疲力竭、终于下定决心，要为自己和丈夫寻找最后一条生路的逃亡者。
她不是在为女儿寻找“救赎”，更像是在绝望的泥潭中，抓住一根或许肮脏但足够结实的绳子，试图将自己和老伴先拉出去，至于女儿……她找到了一个“法定责任人”接手这个沉重的、可能永无好转之日的“拖累”。
移民，是切断退路，也是彻底摆脱这个烂摊子的物理隔离。
“疯了。” 林楠低语，不知是在说孙浩，宋菲，还是此刻做出这个决定的宋母。
或许，疯狂的从来不止一个人，而是当绝望弥漫时，每个人都可能被吞噬，做出超乎想象的选择。
宋母那出乎意料、近乎冷酷的决定，让林楠在片刻的错愕后，生出了一丝去找宋菲谈谈的念头。
病房里，宋菲依旧瘦骨伶仃，眼神却不像往日那般全然空洞。
见到林楠，她歪了歪头，眼里竟浮现出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甚至带着点剧本主角的矜持：
“你来了……是后悔了吗？终于发现离不开我，想重新追求我？”
林楠原本因知晓内情而有些沉重的心情，被她这沉浸式的台词逗得几乎消散，只余下啼笑皆非的荒谬感。
他定了定神，决定放弃任何迂回，直击核心：
“我来是告诉你，你爸妈已经决定，把你交给孙浩‘照顾’。他们正在变卖家产，准备移民去投奔你国外的堂哥。”
“孙浩？”宋菲似乎费力地调动着关于这个角色的记忆，眉头蹙起，带着不满，“那个恶毒男配……戏份怎么还没结束？早该下线了。”
林楠语气平淡地陈述：“大概是因为……他做人的‘下线’已经彻底没有了，所以在你的故事里，反而有了不下线的本钱。”
宋菲的逻辑依旧运行在自己的轨道上，她纠正道：“恶毒男配不会照顾人，那是痴情男配的戏份。孙浩不行。”
“你说得对，”林楠点头，顺着她的话，却注入残酷的现实，“他确实不打算‘照顾’你。他计划折磨你，并通过成为你法律上的丈夫，名正言顺地侵吞你们家剩下的财产，以此作为他东山再起的资本。”
出乎林楠意料，听到这话的宋菲并未露出惊恐或愤怒，反而异常笃定地摇了摇头，声音虽沙哑却清晰：“他不会得逞的。想通过我，拿到我们家的财产？不可能。”
这笃定让林楠真正感到了好奇：“为什么不可能？你是你爸妈唯一的女儿，他们爱你，为了你的‘病情’，付出一切也有可能吧？”
这个问题，似乎触及了某个深藏的核心指令，让宋菲木然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卡顿。
她眼珠转动得异常缓慢，像生锈的齿轮，显然，这个预设——“父母爱她”——与她底层认知中的某些东西发生了剧烈冲突。
林楠不再说话，只是安静耐心地等待，等待掩埋的真相自己浮现。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宋菲才极轻地、梦呓般地开口，不是回答，更像是打开了某个封存的匣子：
“不……他们不爱我。” 她的声音平板，却带着一种渗入骨髓的寒冷，“他们恨我。”
林楠呼吸微顿，没有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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