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第三十二区的夜晚，比彦卿记忆中任何一晚都要寒冷。
并不完全是因为气温——罗浮仙舟的环境控制系统依然在部分运转，维持着基本的生存条件。这种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是那种明知黑暗中有无数眼睛盯着你，却看不见摸不着的寒意。
彦卿藏在生态农场边缘的一间废弃仓库里。屋顶破了几个洞，星光从洞中漏下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出斑驳的光斑。他靠着一堆废弃的农用机械坐下，左手按着腰间的雪鸿剑，右手则握着通讯器的终端——已经调成了静默模式，只有微弱的指示灯在闪烁。
他在等。
等罗浮外围【自己人】的消息，等一个可能永远不会来的机会。
从观测站离开后，他没有立刻行动。冲动的下场他见过太多——在训练场上，在战场上，那些急于求成的人往往死得最快。他需要情报，需要计划，需要……盟友。
但盟友在哪里？
此次收复罗浮行动的云骑军系统已经被行政部接管，其余人下落不明，飞霄将军一直没有传话过来。
慕容晴被带走了，处于监控之下。
镜流……镜流前辈还在鳞渊境深处，与封印和自己的心魔抗争，暂时指望不上。
他真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秦先生死了，李沧校尉失踪，那两个封印术专家也死在鳞渊境。理论上，所有可能知道鳞渊境事情的人都消失了。
除了慕容晴。
彦卿的心沉了下去。慕容晴知道他从鳞渊境出来了，也知道他可能带着什么东西。如果理事会审问她，用刑，或者用更残忍的手段……
彦卿不敢再想下去，他握紧了剑柄。
不能等下去了。每多等一刻，慕容晴就多一分危险。
他需要进入行政部控制的区域，需要找到她被关押的地方，需要……救人。
但怎么进？
第三十四区现在戒备森严，行政部的士兵把守所有出入口，空中还有巡逻舰艇。硬闯等于送死。
彦卿闭上眼睛，开始回忆第三十四区的布局。穿越过来之前，在罗浮仙舟上，他曾经在那里驻扎过三个月，参与过防御演习，熟悉大部分建筑和通道。
临时指挥部的主体建筑是一座五层楼的复合结构，地上三层，地下两层。地上部分是办公区和指挥中心，地下则是通讯枢纽、物资仓库和……临时拘押室。
如果慕容晴还在第三十四区，很可能就在地下拘押室。
但怎么进去？
彦卿睁开眼，目光落在通讯器上。他调出之前与素裳通话的记录，重新听了一遍。
“……你的伤口可能需要特殊处理，我需要评估是否需要……‘手术’。”
“手术”这个词，她说得很重。
如果这是一种暗示呢？如果素裳在告诉他，有办法让他“合法”进入医疗中心？
医疗中心紧邻临时指挥部，两者之间有地下通道连接。这是标准设计，为了方便战时伤员快速转移。
如果他能以伤员的身份进入医疗中心，再通过地下通道潜入指挥部……
但行政部的人不是傻子。他们肯定会检查所有进入者的身份。
除非……
彦卿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从鳞渊境出来时，经过那片步离人尸体遍布的前哨阵地。在那里，他看到了几个行政部技术人员的尸体——穿着白色的防护服，胸口有行政部的徽记，死因是脖颈被割开，干净利落。
当时他以为是理事会灭口，但现在想来，那些技术人员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他们在收集什么？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身份识别卡，可能还在尸体上。
彦卿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尘。
他有了一个计划。
返回鳞渊境入口区域的路线，比彦卿想象中更难走。
行政部已经扩大了封锁范围，在第三十二区和第三十四区之间设置了数道临时检查站。巡逻队的频率也增加了，每隔一刻钟就有一队士兵经过。
彦卿不得不绕了一个大圈，从生态农场的排水系统进入地下管网，然后沿着废弃的维修通道缓慢前进。这些通道年久失修，有些地段已经坍塌，他需要用剑气开路，或者冒险从狭窄的缝隙中挤过去。
两个时辰后，他重新回到了那片冰封的山谷。
夜幕下的鳞渊境入口，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美感。幽蓝的冰层在星光下泛着微光，那些被冻结的尸体如同艺术品般陈列着，保持着死亡瞬间的姿态。寒风吹过，冰晶相互碰撞，发出风铃般清脆的声响。
彦卿伏低身形，借着冰柱和岩石的掩护，靠近那片前哨阵地。
行政部技术人员的尸体还在原地。一共四具，分散在不同的位置。其中两具倒在突击舰旁，一具在能量护盾发生器边上，还有一具……在入口隧道附近，手里还抓着一个取样工具。
彦卿观察了四周。没有活人的气息，但远处有巡逻队的脚步声——大约三百米外，正在向这边靠近。
他只有不到五十息的时间。
他迅速移动到最近的一具尸体旁。死者是个中年男性，防护服的胸口被撕裂，露出了里面的内脏——不是剑伤，而是被某种野兽的利爪撕开的。奇怪的是，伤口处没有血迹，只有一层薄薄的冰霜。
步离人干的？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彦卿没有细想。他快速检查尸体的口袋，找到了身份识别卡、工作证、还有一些零碎的物品。识别卡上的名字是“林越”，职务是“环境监测部三级技术员”。
他把卡片收好，又检查了其他几具尸体。其中一具的身份卡被破坏了，另一具的还在。第三具尸体最年轻，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工作证上的名字是“陈明”，职务相同。
彦卿犹豫了一下，最终拿走了“陈明”的卡片。年轻人相对不显眼，而且“陈明”的防护服尺寸和他更接近。
巡逻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彦卿迅速离开尸体，躲到一块巨大的冰岩后面。几秒后，一队五人的行政部士兵走过，手电筒的光束在冰面上扫过。
“妈的，这鬼地方真冷。”一个士兵抱怨道，“上面让我们守这种地方，连个敌人的影子都没有。”
“少废话。”领队的声音很冷，“让你守就守。不想守可以申请调去前线，步离人正缺靶子。”
士兵们沉默了。他们检查了突击舰和通讯设备——已经被破坏得无法使用，然后简单查看了那几具尸体。
“还是老样子。”领队说，“技术部的人真是废物，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队长，你说到底是什么东西杀了他们？这伤口……不像刀剑，也不像能量武器。”
“不该问的别问。”领队警告道，“收队。再过一刻钟换班，回去能睡两个时辰。”
士兵们离开了。
彦卿等他们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才从藏身处出来。他看了一眼那几具尸体，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人可能只是普通的技术员，奉命来取样或调查，却莫名其妙死在这里。他们的家人可能还在等他们回家。
但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他脱下便装，换上“陈明”的防护服。衣服上有血迹和冰霜，但还算完整。他把自己的衣物和冰晶长剑一起塞进防护服的内袋——剑身比想象中更容易隐藏，似乎有种自我收缩的特性。
最后，他戴上防护面罩，调整到半透明模式，遮住大半张脸。
现在，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刚从现场回来的技术员。
他沿着巡逻队离开的方向，走向封锁线的外围检查站。
检查站设在一处相对完好的平台上，由两辆装甲车和几个临时工事组成。四名士兵把守着入口，还有两名坐在监控屏幕前。
彦卿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疲惫而匆忙。
“站住！”一名士兵拦住了他，“身份？”
彦卿出示“陈明”的身份卡。士兵接过去，在一个手持扫描仪上刷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出基本信息：姓名、职务、部门、还有一张模糊的照片。
“陈明……环境监测部。”士兵抬头看了看彦卿，“这么晚还出来？不知道晚上有宵禁吗？”
“取样任务。”彦卿压低了声音，模仿着年轻人那种急于表现的语气，“上面催得紧，要鳞渊境冰层的成分分析数据。刚完成，正要回去提交报告。”
士兵将信将疑。他对着通讯器说了几句，似乎在核实。
彦卿的心跳加快了。如果行政部有完整的在岗人员名单，或者“陈明”的死亡已经被记录……
几秒后，士兵点点头，把身份卡还给他。
“过去吧。直接回技术部营区，别乱跑。”
“明白。”彦卿接过卡片，快步通过检查站。
他成功了。
但只是第一步。
技术部营区在第三十四区的东南角，是一排临时搭建的预制板房。彦卿根据路标找到了环境监测部的驻地，一栋两层的小楼。
楼里灯火通明，即使已是深夜，依然有不少人在忙碌。穿着防护服的技术员进进出出，搬运着各种仪器和样本箱。空气中有股刺鼻的化学药剂气味，混合着冰霜融化的湿气。
彦卿低着头走进去。大厅里有一个接待台，后面坐着个昏昏欲睡的女文员。
“取样报告交哪里？”他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女文员头也不抬：“二楼，203室。范主任在等。”
“谢谢。”
彦卿走上楼梯。二楼走廊里人更多，几个技术员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语速很快，夹杂着大量专业术语。
“……冰层的能量衰减曲线异常，不像是自然形成……”
“……样本里检测到高浓度的灵魂残响，这不可能……”
“……理事会要求三天内提交完整分析报告，否则……”
彦卿从他们身边走过，没有人多看他一眼。在这种高压环境下，每个人都只关心自己的任务。
他找到203室，门虚掩着。透过门缝，能看到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正对着通讯器咆哮。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困难！我要数据！准确的数据！理事会已经下了死命令，如果明天早上我还拿不到鳞渊境封印的完整评估报告，咱们整个部门都等着被发配到前线挖战壕吧！”
说完，他狠狠挂断通讯，揉了揉太阳穴。
彦卿敲了敲门。
“进！”
他推门进去。房间不大，堆满了文件和仪器。墙上挂着鳞渊境的地形图和能量分布图，有些地方用红笔做了标记。
范主任抬起头，看到彦卿的防护服，不耐烦地挥手：“取样报告放桌上。没看见我正忙吗？”
彦卿把一张空白的数据板放在桌上——这是他从一楼顺手拿的。
“主任，我……我想申请调岗。”他忽然说。
范主任愣了一下，随即暴怒：“调岗？现在？陈明，你是不是脑子被冻坏了？整个部门都在赶工，你跟我说调岗？”
“不是，我……”彦卿压低声音，“我在取样的时候，看到了些东西。我觉得……我应该向上级单独汇报。”
这话引起了范主任的注意。他眯起眼睛，打量着彦卿。
“看到了什么？”
“关于……封印深处的。”彦卿说，“还有一些……尸体。不是步离人的。”
范主任的表情变了。他站起身，走到门边，确认走廊里没人，然后关上门。
“说清楚。”
“我在鳞渊境下层区域，发现了一条密道。”彦卿开始编造，“密道通往一个古老的遗迹，里面有很多尸体——穿着黑袍，不像人类。还有……战斗的痕迹，很新鲜。”
他顿了顿，观察范主任的反应。
秃顶男人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黑袍……是不是皮肤暗紫色，眼睛像火焰？”
“是的。”彦卿心中一凛——范主任知道噬灵族。
“你确定是今天发现的？”范主任追问。
“确定。我取了样，还拍了些影像，但设备在回来路上损坏了。”彦卿说，“我觉得这事很重要，应该直接向……上级汇报。”
他没有说“理事会”，但暗示已经很明显。
范主任沉默了很久。他在房间里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你做得对，陈明。”最终，他说，“这事确实不能声张。这样，你先去休息，明天早上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现在不行吗？”彦卿问，“我怕夜长梦多。”
“现在？”范主任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领导们都睡了。而且……”
他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
范主任叹了口气：“而且今晚指挥部那边不太平。听说医疗中心出了点事，行政部调了不少人过去。现在去汇报，可能也见不到人。”
医疗中心？
彦卿心中一动：“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范主任摇头，“好像是……有人试图潜入，被抓住了。具体的不让打听。”
彦卿的心沉了下去。有人试图潜入医疗中心？是谁？素裳？她能从曜青仙舟赶过来？还是其他人？
“那……被抓住的人呢？”他尽量保持语气平静。
“关在指挥部地下室吧，还能在哪。”范主任挥挥手，“行了，你去休息。明天早上八点，准时到这里找我。”
“是。”
彦卿退出房间。他没有去技术员宿舍——他不知道“陈明”住哪里，容易露馅。而是找了个借口，说还要整理数据，在一楼的休息室找了个角落坐下。
休息室里没人。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但大脑在飞速运转。
慕容晴可能被关在指挥部地下室。今晚有人试图救她，失败了。行政部加强了戒备。
如果他按照范主任的安排，等到明天早上，可能什么都晚了。
必须现在行动。
但怎么进去？
彦卿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休息室墙上的区域地图上。那是一张第三十四区的平面图，标注了主要建筑和通道。
医疗中心和临时指挥部之间，有三条地下通道。一条是主通道，连接两栋建筑的大厅，现在肯定有重兵把守。一条是物资运输通道，主要用来运送医疗设备和药品。还有一条……应急撤离通道，平时锁着，只有紧急情况才会开启。
他的目光停在了应急通道上。
通道的入口在医疗中心的地下仓库，出口在指挥部地下室的备用发电机房。理论上，这条通道应该只有两边建筑的负责人知道。
但彦卿知道。
因为三个月前的防御演习，他负责过这片区域的安保方案制定。当时他详细研究了所有建筑图纸，包括那些不对外公开的部分。
他还记得，应急通道的电子锁有一个后门——为了防止断电时无法开启，锁具连接了备用电源，而备用电源的控制箱在医疗中心地下仓库的外墙上。
如果能进入医疗中心的地下仓库，他就能打开应急通道。
问题在于：怎么进医疗中心？
彦卿站起身，走到窗前。从这里能看到医疗中心的轮廓——一栋六层的白色建筑，灯火通明。入口处有至少十名士兵把守，楼顶还有狙击手的位置。
硬闯不可能。
他需要另一个身份。
技术员的身份能让他进入技术部营区，但进不了医疗中心。医疗中心现在肯定只允许伤员和医护人员进入。
除非……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肋。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虽然已经包扎过，但并未完全愈合。
如果他“旧伤复发”呢？
彦卿脱下防护服，露出里面的便装。他找到休息室的急救箱，从里面拿出一卷绷带和一瓶医用酒精。
然后，他做了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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