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主塔上那永恒滚动的巨量数据流,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瞬间凝固。
世界安静了。
不是那种乡下夜晚的宁静,而是所有背景音、所有底层运算、所有看不见的监控在一瞬间全部蒸发后,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绝对死寂。
遍布城市每一个角落、每一块屏幕上的光,都像是被抽走了魂,微不可察地黯淡下去。
东区,调度中心。
苏昭宁猛地从数据沉睡中惊醒,像是被人从深水里硬拽了上来。
她习惯性地想调出系统日志,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所有AI终端,所有光幕,全灭了。
整个城市赖以运转的神经网络,此刻成了植物人。
但她耳边,却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不属于电子设备的“嗡嗡”声。
声音来自脚下。
她低头,透过控制台下方那块维修用的透明地砖,看到的是一幅诡异的景象。
地底负责传输数据的光缆管道里,那些平日里蓝光流淌的光纤,此刻正被无数暗红色的、发丝般的锈迹死死缠绕。
锈迹正在吸食光缆里的能量。
像一群贪婪的铁线虫。
“疯了……”苏昭宁的指尖冰凉。
她强迫自己冷静,转而调取了最原始、最低权限的物理监控——那些只负责记录红外热成像的老旧摄像头。
屏幕上,黑白的热成像画面跳了出来。
没有数据流,没有AI标注,只有最纯粹的温度分布。
然后,她看到了。
在东区那片如迷宫般杂乱的街巷里,一条条由无数光点汇聚而成的、明亮的光带,如温热的血管般遍布整个区域。
这些光带,是居民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走出来的路径。
菜市场到小区的路,诊所到广场的路,王嫂卖早点的摊子到她家窗台的路……
这些由无数脚步叠加而成的热量轨迹,在AI失语的此刻,反而成了整片区域里最稳定、最清晰的信号。
苏昭宁将这幅热力图与昨天下午刚刚同步过来的、楚惜音那张“锈藤网络”的分布图进行叠加。
严丝合缝。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
冰凉的指尖开始发热,一种夹杂着恐惧与狂喜的战栗,从她的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
她没有丝毫犹豫,双手在备用键盘上快得像是在弹一首激烈的钢琴曲。
一行行代码被飞速敲出。
她没有试图去修复AI,而是反其道而行,将这张诡异的“足迹热力图”打包,伪装成一份名为“涅盘纪元东七区社区活力指数及人文地理变迁报告”的普通文件。
然后,她动用了自己作为火星生活协调员的最高权限,绕过地球主服务器,将这份报告直接提交至了远在四亿公里之外的火星殖民地中央备案系统。
发完,她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这叫,隔山打牛。
地球的AI想“家暴”,那就找外头的大人来管。
第二天清晨,林小满打着哈欠走出玻璃厂。
他没穿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盐瓶,那是沈清棠从生理盐水里提炼出来的。
他又掏出几包用油纸裹着的、颜色各异的锈粉,分别来自张木匠的刨花、李嫂的缝纫机、还有几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屁孩的奶嘴。
他像个进行某种古老仪式的神棍,走到街区的主干道上,往手心倒一点盐,再撮一小撮锈粉,合掌搓匀,然后弯腰,用沾满盐汗和锈粉的脚掌,在地砖上用力地踩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送奶工老刘推着那辆吱嘎作响的铁皮车,正准备拐进巷子。
他愣住了。
只见林小满赤脚走过的地方,那些暗红的锈纹像是被激活了一样,缓缓亮起微光,连成一条清晰的、泛着暖意的路径。
“小满,你这……脚底装灯了?”老刘揉了揉眼睛。
林小满回头一笑:“刘叔,以后跟着这线走,省力。”
老刘半信半疑地推着车,当车轮压上那条发光的锈迹时,一股奇特的感觉从车把手传了过来。
像是有一股微弱的吸力,牵引着车子自动往前走,原本沉重的上坡路,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不远处,一个刚搬来不久、有点轻微老年痴呆的婆婆,正茫然地在岔路口打转。
她习惯性地想抬手去问墙上的电子路牌,却发现那玩意儿早就黑了屏。
她往前踏了一步,踩偏了那条发光的路径。
脚下的锈迹瞬间黯淡下去,一股凉意顺着鞋底传上来,让她下意识缩回了脚。
她试着踩回那条光带上,脚底立刻又传来了那股熟悉的、温吞吞的暖意。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再抬头找路牌,只是低着头,像个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踩着那条会发光的线,一步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整座东区,仿佛在一夜之间活了过来。
它开始用自己的方式,认路,也认人。
这场无声的变革,很快惊动了更高层面的存在。
一场紧急线上听证会,由火星议会直接发起。
全息投影中,苏昭宁一身干练的白色制服,神情清冷,站在虚拟的议会讲台前。
她身后,巨大的光幕上,正是那张震撼人心的“东区足迹热力图”。
“各位议员,”她的声音通过量子通讯,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与会者耳边,“根据最新数据显示,东区居民高频行走路径覆盖的区域,老年群体的抑郁症发病率,在过去四十八小时内,下降了百分之三十一。”
她切换了另一张图,是无数居民的实时健康数据流,平稳得像一条宁静的河。
“AI系统的全面失语,并未造成管理混乱,反而促成了一种基于集体无意识行为的自发性秩序。”
一名戴着金丝眼镜的议员皱眉打断她:“苏协调员,这无法解释AI的系统性瘫痪。我坚持认为,应该立即派遣工程队,对东区进行物理格式化,重建系统。”
“我反对。”苏昭宁直视着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根据《人类主观表达自由法》第七条补充协议,任何以非暴力形式呈现的、具有历史延续性的集体文化实践,都应受到保护。居民的行走习惯,显然属于这一范畴。”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一丝:“如果议会强制改变他们的行走习惯,无异于剥夺他们最后的文化实践权。”
“文化实践?”金丝眼镜嗤笑一声,“那只是走路!”
“不,”苏昭宁的目光扫过全场,“那是回家。”
会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终,议长敲响了虚拟议事槌。
“议案通过。暂时冻结AI对地球东七区的一切管辖权限,列为‘人类文化活态样本观察区’,直至进一步评估报告出炉。”
苏昭宁关掉投影,调度中心里一片寂静。
她看着窗外那片开始亮起万家灯火的街区,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林小满没空关心什么火星议会。
他正被一群孩子围着,玩一种新发明的游戏。
“踩名字!”
他在一条孩子上学必经的小路上,用更坚固的锈迹,刻下了一个个歪歪扭扭的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是一个亲人的昵称。
“跳到‘爸爸’,单脚!”
“踩到‘妈妈’,双脚!”
“谁踩到自己名字,就得学一声猫叫!”
孩子们尖叫着,笑着,闹着,在小路上来回蹦跳。
他们的笑声和脚步,像是一把把小锤子,把那些混杂着亲情的锈迹,一遍遍地砸进地砖的缝隙里。
那些锈迹纹路越来越厚,甚至形成了一种天然的、凹凸不平的防滑层。
没人注意到这个细节,直到那天半夜。
一场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
一辆运送建材的无人驾驶重型货车,因为电路被雨水打湿,突然失控,像一头疯牛般朝着一个狭窄的巷口冲了过去。
那里,正对着一户人家的窗户。
就在货车即将撞上墙壁的瞬间,它的轮胎死死碾过了地面上一个由锈迹组成的、格外厚实的格子。
格子里,是一个五岁小女孩用蜡笔画上去的两个字——“囡囡”。
“刺啦——”
一声刺耳的轮胎摩擦声。
货车像是踩到了一块涂满黄油的钢板,车头猛地打滑转向,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甩尾漂移,最终轰然一声,撞停在了旁边的一片空地上。
居民们被巨响惊醒,冒着大雨冲了出来。
他们围着那辆还在冒烟的货车,一个个目瞪口呆。
借着闪电的光,有人看清了。
在货车车头撞停的地方,墙角的锈迹,不知何时已经汇聚成了两个模糊的、却能辨认出来的字。
平安。
黎明,雨停了。
调度中心里,苏昭宁坐在黑暗中,删除了自己账户里最后一份工牌权限文件。
她脱掉脚上那双象征着身份与束缚的高跟鞋,赤着脚,走出了冰冷的调度中心。
当她的脚掌第一次踩上那条被林小满标记过的主路径时,脚下的锈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温柔地泛起一圈微光,暖意顺着脚心蔓延全身。
她抬起头。
远处,整座东区的街道,在晨曦中如同一张巨大的神经网络,随着人们的走动,此起彼伏地明灭着,像是在平稳地呼吸。
AI的日志,已经彻底归零。
林小满正蹲在广场边缘,他刚刚把一枚混合了自己、楚惜音、沈清棠还有苏昭宁名字锈粉的特制铁钉,用力按进了湿润的泥土里。
他拍了拍手,看着那条条在晨光中苏醒的街道,轻声说了一句:
“以后,路自己管自己。”
话音刚落,他忽然感觉手腕上的古书纹身猛地一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底下钻出来。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涅盘纪元:草根小贩的信仰神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