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走到小孩桌边，先摸了摸女儿罗欣的小脑袋：“欣欣，想爸爸没？”罗欣嘴里塞着饭，含糊地喊了声“爸爸”，又埋头吃起来。他又看向儿子罗浩，小家伙正抓着勺子往嘴里塞饭，看到他只是好奇地眨巴着眼睛，似乎对这个“陌生人”有点印象又有点模糊。
罗明心里一酸，在孩子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他这个父亲缺席了太久。
他走到妻子秀云身边。秀云低着头，肩膀微微有些颤抖。罗明伸出手，轻轻按在她肩膀上，低声道：“秀云，辛苦你了。”
这句简单的话，像是瞬间戳破了李秀云强撑的堤坝。
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进碗里。她赶紧用手背去擦，不想在人前失态，但那无声的抽泣和耸动的肩膀，却让罗明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好了好了，大明回来是好事，哭什么。”母亲苗凤赶紧打圆场，声音也有些哽咽，“快坐下吃饭，一路赶回来累坏了。”
罗明在罗亮搬来的凳子上坐下，位置正好在周剑雄旁边。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剑雄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冷意和审视的目光，像针一样扎人。
饭桌上的气氛因为罗明的归来而变得有些微妙。
舅舅苗建华和连襟王辉试图活跃气氛，聊着地里的收成和今年的粮价。大舅哥李志文和小舅子李志远也附和着。但罗华平沉默地吃着，罗亮更是头也不抬。
李秀云红着眼圈，食不知味。苗凤一边照顾孩子，一边担忧地看着儿子儿媳。
周剑雄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闷头喝酒，偶尔抬眼扫一下罗明，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他几次欲言又止，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终于，在舅舅苗建华又讲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气氛陷入短暂的沉默时，周剑雄放下了酒杯。那“咚”的一声轻响，在略显安静的堂屋里格外清晰。
他转过头，目光直直地刺向罗明，嘴角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明哥，你这趟出门，时间可不短啊。听说……是去找娟娟了？”
他故意顿了顿，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罗明的脸，带着明显的探究：
“找着了吗？她……现在在哪儿啊？跟谁在一块儿呢？”
周剑雄的话如同投石入水，瞬间打破了饭桌上勉强维持的平静。罗华平的手攥紧了筷子，苗凤和李秀云脸色煞白，舅舅苗建华眉头紧锁，罗亮紧张地盯着大哥，罗芳更是惊恐地看着自己丈夫。整个堂屋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周剑雄那带着挑衅的目光和众人屏住的呼吸。
罗明心中怒火升腾，周剑雄这哪里是“随便问问”？分明是替周定业来探口风，甚至可能是故意在罗家团聚时发难，搅乱气氛！但罗明强压着怒火。眼前这个人，不仅仅是周定业的堂弟，更是自己二妹罗芳的丈夫。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必须给二妹留点余地，不能让她在娘家难做人。
他深吸一口气，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目光如寒冰般直视着周剑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剑雄，”他刻意用了更亲近的称呼，点明对方的身份，“今天你坐在这里，身份是我妹夫，是罗芳的丈夫，是来做客的。”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警告的意味：“我不想把话说得太深，太透。但有一点，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周定业和他爹周双喜，这父子俩不是什么好人！他们跟我家，跟罗娟之间的事，水很深，有太多龌龊勾当！”
他看到周剑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有些闪烁，继续道：“过段时间，这些事我都会一件件、一桩桩，彻底解决掉！该讨的公道，一分不会少！”
罗明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周剑雄的内心：“我知道，你夹在中间也很为难。一边是堂兄弟，一边是岳家。所以，我的要求很简单：你站着看戏就行了！不需要你偏向谁，更不需要你掺和进来！”
这话掷地有声，既是警告周剑雄不要多事，也是给在场的所有亲戚一个明确的信号——周家的事，我罗明会处理，你们不必多问，更不要被周剑雄挑动。
周剑雄被罗明这直白而强硬的态度怼得有些下不来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没想到罗明这么直接，而且点破了他的尴尬处境。他原本想替堂兄出口气，或者探探罗娟的下落，此刻却成了众矢之的。看着岳父罗华平阴沉的脸，看着妻子罗芳惊恐又带着哀求的眼神，看着满屋子亲戚或不满或审视的目光，周剑雄的气势瞬间萎靡了下去。
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端起酒杯试图缓和气氛：“哦……哦！大哥，你看你，我就……我就真的只是随便问问嘛！关心一下娟娟，毕竟也是我小姨子不是？你别生气嘛！”他端起酒杯，朝着罗明示意，“来，喝酒！喝酒！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罗明看着周剑雄举杯服软，心中冷笑，但面上也缓和下来。既然对方识趣地退了一步，他也要给二妹和这个场面一个台阶下。他拿过桌上一个干净的小酒盏，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白酒。
“好。”罗明端起酒杯，与周剑雄的杯子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罗明的眼神平静无波，周剑雄则带着一丝讪讪和躲闪。
“干了。”罗明说完，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周剑雄见状，也连忙跟着一口闷了。
这杯酒下肚，饭桌上那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总算消散了大半。舅舅苗建华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喝酒吃菜！菜都要凉了！大明一路回来也辛苦了！剑雄也是关心则乱嘛！”众人也纷纷重新拿起筷子，刻意找些别的话题聊起来，试图驱散刚才的阴霾。
罗明匆匆扒了几口饭，胃里有了点东西，驱散了些旅途的疲惫。
他放下筷子，目光转向身边的妻子李秀云。昏黄的灯光下，秀云侧脸带着明显的倦意，眼下的青黑清晰可见，几个月独自支撑的辛劳都刻在了脸上。
罗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眼底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浓得化不开的柔情和心疼。
他轻声开口，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秀云啊，”这声呼唤里包含了太多的歉意和关切，“家里那12亩稻子……明天收？”他明知故问，只是想确认，更想分担。
李秀云抬起头，对上丈夫温和中带着愧疚的眼神，心头的酸涩再次翻涌。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条理清晰地回答：“当家的，今天……今天已经都割完了！”
她说着，目光扫过在座的舅舅、大哥、弟弟、姐夫，还有虽然别扭但也出了力的周剑雄，声音里充满了感激：“也多亏了舅舅、大哥、志远、姐夫他们今天都来帮忙，还有……剑雄也搭了把手。大家伙儿顶着日头忙了一整天，总算是把稻子都割倒了，全在地里放着呢。”她特意提到了周剑雄今天的帮忙，算是给刚才的冲突一点缓和，也显示出她作为女主人的周全。
罗明立刻领会了妻子的心意，郑重地看向帮忙的众人，目光在周剑雄身上也停留了一瞬，带着谢意：“辛苦舅舅！辛苦大哥！辛苦志远！辛苦姐夫！也辛苦剑雄了！”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他罗明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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