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鑫没动，只是盯着刘国强的夹克看——那夹克上沾着点柴油渍，和父亲工装的味道很像。刘国强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笑了笑：“昨天拉货蹭的，跟你爸一样，浑身都是柴油味。”他伸手想摸小鑫的头，又怕吓到他，停在了半空：“叔以前跟你爸吵架，是叔不对。你爸那个人，看着实诚，其实最能干，拉货从来都是准时送到，货也码得整整齐齐，客户都愿意找他。”
他想起去年冬天，自己的货车在半路抛锚了，零下几度的天，他冻得直跺脚，给好几个同行打电话都没人愿意来。后来试着给张立伟打了个，没想到张立伟二话没说，开着自己的车就来了，帮他拖到修理厂，还垫了两百块修理费。“你爸说，都是跑货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刘国强的声音低了下去，“我这次回来，就是想给你爸磕个头，跟他说声对不起。”
小鑫举起怀里的安全帽，凑到刘国强面前：“叔叔，你闻，爸爸的味道。”
刘国强的鼻子动了动，柴油味混着汗味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瞬间红了眼眶。他想起每次在货运站遇见张立伟，他都戴着这顶安全帽，帽檐压得很低，却总在看见自己时，点头打个招呼。“是你爸的味道，叔闻得出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卡车模型，递给小鑫，“这是叔给你买的，跟你爸开的卡车一样，以后想你爸了，就玩玩这个。”
小鑫接过模型，手指摸着卡车的车轮，又看了看怀里的安全帽，突然笑了，眼睛里还含着泪，却像雨后的天空一样清亮：“谢谢叔叔，爸爸的卡车也是这样的。”
刘国强看着孩子的笑脸，心里一阵发酸，他站起身，对着遗照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时，脚步放得很轻，怕惊扰了这角落的温暖。
灵棚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灶房飘来的炖肉香更浓了。小鑫身边的石头上，慢慢堆起了各种东西：王二柱的水果糖，刘国强的饼干和卡车模型，李婶给的红糖糕，还有隔壁张大妈塞的橘子。他把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放进父亲的工装口袋里，像在给父亲藏宝贝。
“小鑫，还记得陈爷爷吗？”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小鑫抬头，看见村里的老教书先生陈仲书，老人穿着件藏青长衫，手里拄着根拐杖，拐杖头是张立伟去年用枣木给他做的。陈仲书以前总批评张立伟，说他“不让娃好好读书，总带着小鑫去拉货”，有次小鑫逃学去给父亲送水，被陈仲书撞见，当着全村人的面训了张立伟一顿。
陈仲书走到小鑫身边，慢慢蹲下来，动作很轻，怕牵动膝盖的老毛病。他看着小鑫怀里的安全帽，眼里闪过一丝怀念：“你爸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却比谁都懂道理。去年我家屋顶漏雨，是你爸带着后生们帮我修的，修到半夜，还说‘陈先生教娃读书，不能让雨浇着’。”
他从袖筒里掏出本小人书，是《西游记》，封面有些磨损，却是小鑫最喜欢的。“这是你爸托我给你买的，他说你总缠着他讲孙悟空的故事，让我给你找本带图的。”陈仲书把小人书放在小鑫手里，“你爸说，以后要让你好好读书，像孙悟空一样有本事，保护妈妈和弟弟。”
小鑫翻开小人书，第一页就是孙悟空大闹天宫的图画，他想起父亲晚上坐在炕边，用粗粝的手指点着图画，给他讲“孙悟空有火眼金睛，能辨善恶”，讲着讲着就打哈欠，却还是坚持讲完才睡。他把小人书放进怀里，紧紧贴着安全帽，小声说：“陈爷爷，我会好好读书的。”
陈仲书点点头，站起身时，被小鑫拉住了衣角。孩子举起安全帽，仰着头说：“陈爷爷，你闻，爸爸在这里。”
陈仲书弯腰，凑近安全帽闻了闻，柴油味里裹着的温情，让他想起张立伟修屋顶时，汗水滴在瓦片上的声音。他拍了拍小鑫的肩膀：“嗯，你爸在这里，在你心里，也在我们大家心里。”
太阳渐渐西斜，灵棚的蓝布被染成了暖金色。罗三英端着碗热粥走过来，看见小鑫身边堆着的东西，还有他怀里紧紧抱着的安全帽，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她蹲下来，把粥递到小鑫面前：“小鑫，饿了吧？喝口粥。”
小鑫摇摇头，举起安全帽，把帽檐凑到母亲鼻子前：“妈，你闻，爸爸的味道，闻着就像他在身边。”
罗三英的手指颤抖着抚过安全帽上的划痕，那是她去年给张立伟缝补丁时，特意用针线绣了个小小的“鑫”字在里面，怕孩子认不出父亲的东西。她把小鑫搂进怀里，安全帽被两人夹在中间，柴油味混着母子俩的泪水，成了最温热的思念。“妈妈闻得到，”她哽咽着说，“爸爸一直都在，在看着我们，在陪着我们。”
灵棚里的烛火依旧亮着，供桌前的遗照上，张立伟笑得眉眼弯弯。小鑫靠在母亲怀里，手里攥着孙悟空的小人书，怀里抱着父亲的安全帽，嘴里含着王爷爷给的水果糖。他看着来来往往的乡亲，看着他们对着遗照鞠躬，看着他们互相安慰，突然明白，父亲虽然走了，但他的味道、他的好，都留在了这些人的心里，留在了这个家里。
夕阳透过灵棚的缝隙，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小鑫举起安全帽，对着遗照的方向轻声说：“爸爸，我会带着你的帽子，好好读书，保护妈妈和弟弟。等我长大了，也开卡车，拉着妈妈和弟弟去城里，就像你说的那样。”
风从玉米地吹过来，带着淡淡的玉米香，裹着安全帽的柴油味，拂过小鑫的脸颊。他知道，父亲的味道永远不会消散，这份思念，会像灵棚里的烛火一样，一直亮着，照亮他成长的路，也温暖着这个被情义包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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