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和叶霖没有反对。指挥中心的指令依然是观察,而近距离观察探索过程,无疑是获取第一手信息的最佳途径。叶霖检查了一下昨夜布置的监测设备,数据正常,那扇门也依旧安静。
一行人再次穿过那扇浅灰色的门,踏入吞噬光线的黑暗。
有了昨日的经验,以及更充足的照明,最初的“黑暗长廊”段行进得稍快。
再次抵达那座巨大的拱廊入口时,即使是第二次见到,那非人的尺度感依然带来强烈的压迫。
秦鸣团队迅速行动,在入口附近选择了一块相对平整的地面,卸下部分装备,建立起一个简易的“前进基地”,设置了备用的电源、通讯中继器和物资点。
然后,探索队开始向拱廊深处进发。
这一次,照明范围扩大了许多,能看清拱廊两侧那无限延伸、粗糙原始的灰色岩壁,以及头顶那高不可测、没入永恒黑暗的拱顶。地面依旧粗糙,布满细微的砾石和灰尘。
他们沿着拱廊的一侧墙壁,保持着紧密队形和绳索连接,缓慢而坚定地前进。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前方的拱廊似乎……并没有尽头,但景象发生了变化。
并非到达了终点,他们来到一个更加巨大的拱廊入口。
如果说之前的拱廊足以让卡车并行,那么眼前这个,其规模堪比大型火车隧道,甚至更为恢宏。
手电和强光照明设备的光柱射入,如同投入深渊的萤火,完全无法照亮对面的墙壁,只能隐约感觉到空间的陡然开阔。
原来他们所走的拱廊,仿佛只是这个巨无霸结构的一条入口通道。
空气在这里的流动更加明显。
脚下的地面材质依旧,但平坦得令人心慌。
秦鸣停下脚步,示意队员进行全方位测量和记录。
数据令人绝望:新拱廊的宽度初步估计超过百米,高度无法探测,向前延伸的深度同样超出仪器量程。
“还要继续吗?”阿雅低声问,她的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秦鸣看着手中终端上那些超出理解范畴的读数,又抬头望向那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深处,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野心和研究欲在与未知的磅礴体量和对风险的直觉警告激烈交锋。
“继续。”他声音有些干涩。
这五百米,在如此巨大的空间里,感觉上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
他们就像在无垠沙漠中爬行的蚂蚁。
照明设备的光,在这片绝对的广袤面前,显得无比卑微。
就在秦鸣准备下令折返时,走在侧翼负责用激光扫描地面结构的小周突然发出了惊疑的声音:“等等!地面……地面有变化!”
光束集中照向他所指的位置。果然,在粗糙的灰色“岩面”上,出现了一圈向下凹陷的痕迹。那痕迹迅速清晰起来,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螺旋向下的楼梯口的起始边缘。
他们快步上前,站到了这楼梯口的边缘。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楼梯口呈圆形,直径目测至少有五十米。
边缘整齐得诡异,与周围粗糙的原始岩面形成鲜明对比。楼梯紧贴着圆形井壁螺旋向下,每一级台阶都十分规整,表面同样是那种粗糙的灰色材质。
手电光沿着楼梯照下去,仅仅能看到几十米内盘旋下降的阶梯轮廓,再往下,便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秦鸣示意小周投下一根荧光标记棒。
绿色的冷光旋转着坠落,起初还能照亮附近几级巨大的台阶,但很快,那点光芒就被下方无边的黑暗迅速吸收,最终彻底消失,连一个光点都看不到,仿佛从未存在过。
没有触底的声音传来,没有回音,只有标记棒坠落时与空气摩擦的微弱嘶声,也很快归于寂静。
接着,他点燃了一根燃烧棒。耀眼的红色火焰和刺鼻的镁燃烧气味瞬间爆发,将楼梯口附近一小片区域照得通红,也映亮了众人震惊而苍白的脸。
燃烧棒被用力抛下,带着一簇绝望的光明,沿着螺旋轨迹旋转坠落。
红光顽强地抵抗着黑暗,持续燃烧,照亮了更大范围的阶梯和深不见底的井壁。
然而,就像荧光棒一样,这团代表人类文明和探索意志的火焰,在坠落了可能一百米、两百米后,也终究被那似乎无穷无尽的黑暗一点点吞没,最终彻底消失在视野的极限,连一点余光都没能反馈上来。
没有尽头,没有底部,只有向下、向下、再向下,通向无法想象深度的虚无。
绝对的黑暗再次统治了一切,只有他们手中照明设备的光,微弱地照亮着这令人灵魂颤栗的巨型螺旋入口。
空气仿佛凝固了。穿堂风似乎也在这里停滞,只剩下每个人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跳。
“我的……天……”阿雅喃喃道,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敬畏和恐惧。
小周手中的测绘仪疯狂报警,显示深度数据溢出,空间曲率读数混乱到无法解读。
秦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死死盯着那黑暗的巨口。他脸上先前那种研究者的狂热,此刻被一种更原始的东西取代,那是面对绝对未知和自身渺小时,人类本能产生的混合着恐惧与茫然震撼的呆滞。
记入史册?在这仿佛能吞噬星辰的深渊面前,任何个人的野心和成就,都显得如此可笑而微不足道。
程墨和叶霖也久久无言。程墨的手紧紧握着腰间的装备,指节发白,但并非准备战斗,而是下意识地对抗着这股源自空间本身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叶霖也感到一股战栗。
这不再是“异常空间”,这简直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或者某个沉睡古神躯壳内部的门户。
而他们,就站在这门户的边缘,如同试图窥探宇宙真理的蝼蚁。
沉默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
最终,是秦鸣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绝对的理性在强行运转:
“记录当前位置,我们……返回。”
没有争论,没有犹豫。探索的雄心,在这螺旋巨渊面前,被彻底击碎,只剩下最本能的撤退欲望。
撤退的路上,无人说话。来时感觉漫长的拱廊和黑暗长廊,在归途中仿佛被无形的恐惧拉扯得更长。每个人都忍不住频频回头,仿佛那螺旋深渊的吸引力仍在身后拖拽,又仿佛害怕有什么东西,正沿着那巨大的台阶,从无底的黑暗中,缓缓拾级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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