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拓站在室韦首领的大帐外,草原的夜风带着湿冷的寒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火。帐内传来的歌舞声、笑闹声、还有波斯美人的呢喃软语,像一根根细针扎在他的耳膜上。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整整两天。
两天前,他带着两百骑亲信投奔室韦,满心以为凭着契丹送的宝马宝刀和沙陀大首领之子的身份,至少能换来一场像样的接待和结盟的承诺。可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室韦首领兀立赤只是随意扫了眼那些礼物,便将他安置在营地边缘的几顶旧毡帐里,之后再无召见。
“阿史那拓兄弟,”身后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是室韦的一位百夫长,满脸醉意地拍着他的肩膀,“别在这杵着了!首领今晚招待契丹来的贵客,没空见你!来来,我帐里还有半袋马奶酒……”
“契丹贵客?”阿史那拓猛地转身,“什么贵客?”
“嘿嘿,听说是耶律大汗身边的红人,带来好多好东西呢!”百夫长打了个酒嗝,“金子、绸缎,还有……说是什么‘神火’的秘方?反正首领高兴得很!”
阿史那拓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契丹使者!在他苦等两天的时候,契丹人就在帐内与室韦首领把酒言欢!而自己带来的那些礼物,在真正的“厚礼”面前,恐怕只是个笑话。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父亲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真正的雄鹰,不是谁给肉就跟着谁飞……”
不!父亲错了!雄鹰也要先活下去,才能飞!沙陀选择了一条死路,他阿史那拓要选一条活路!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百夫长,大步朝着大帐走去。守卫的室韦武士想拦,被他一声暴喝:“让开!我有要事禀报兀立赤首领!关乎室韦生死!”
或许是气势太盛,武士们愣神间,阿史那拓已经掀帘闯入。
帐内灯火通明,酒气熏天。室韦首领兀立赤,一个满脸横肉、披着貂皮的中年汉子,正搂着个契丹装束的美人,与坐在主客位上的一位契丹文官举杯。那文官面白无须,眼神精明,正是耶律阿保机的心腹幕僚张俭。
见阿史那拓闯进来,帐内瞬间安静。兀立赤醉眼朦胧地抬起头,不悦道:“阿史那拓?谁让你进来的?”
“首领!”阿史那拓单膝跪地,声音洪亮,“我有一言,关乎室韦未来,不得不禀!”
张俭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兀立赤皱了皱眉,挥挥手让歌舞退下:“说。”
“首领可知,幽州王审知正在做什么?”阿史那拓抬起头,目光灼灼,“他不仅给沙陀送去了猎铳和工匠,还在沙陀营地附近架设了‘电报站’!那东西能瞬息传讯数百里!沙陀已经彻底倒向幽州,他们的斥候与幽州前哨站共享情报,一旦契丹或室韦有所动作,幽州援军瞬息即至!”
帐内响起一阵低低的吸气声。兀立赤的酒意醒了大半,坐直了身体:“电报站?那是什么东西?”
“是一种传讯神器!”阿史那拓加重语气,“我在幽州亲眼见过!五里距离,一句话眨眼就到!现在他们要把这东西铺遍北疆!到时候,幽州的眼睛和耳朵会延伸到草原每一个角落,我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监视!”
张俭的脸色微不可察地沉了沉。他确实听说过“电报”的传闻,但没想到王审知动作这么快,更没想到会直接用在沙陀身上。
兀立赤看向张俭:“张先生,此事……”
“确有其事。”张俭恢复平静,淡淡道,“王审知此人,最擅长的就是用这些奇技淫巧蛊惑人心。不过……”他看向阿史那拓,“阿史那拓兄弟既然知道得如此清楚,为何不留在沙陀,反而来投奔室韦?”
这话问得犀利。阿史那拓心中一紧,但面上毫无惧色:“因为我父亲老了,糊涂了!他被幽州的小恩小惠蒙蔽了眼睛,看不到王审知真正的野心——他要的不是一个盟友,而是一个听话的附庸!沙陀若继续跟着幽州走,迟早会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他向前跪行两步,声音恳切:“首领!室韦与沙陀虽有旧怨,但那都是草场之争,是草原内部的纷争!可幽州不一样,他们是汉人,是要把我们草原人变成他们的奴隶、他们的屏障!今天他们拉拢沙陀,明天就会拉拢室韦,后天可能就是契丹的附属部落!等我们都分裂了、弱小了,就是他们大军北上之时!”
这番话掷地有声,帐内许多室韦将领都露出深思之色。草原部族之间打打杀杀是常事,但面对南边的汉人政权,那种潜在的警惕是共通的。
兀立赤摸着下巴上的短须,眼神闪烁。张俭则缓缓鼓起掌来:“说得好。阿史那拓兄弟看得透彻。那么依你之见,室韦当如何?”
阿史那拓心中一定,知道机会来了:“联合!室韦、契丹、以及所有不愿被幽州奴役的部落,应该联合起来!幽州有电报,我们有快马;幽州有火铳,我们有弓马娴熟的勇士!更重要的是——”他看向张俭,“契丹有耶律大汗这样的雄主,有张先生这样的智者!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能把幽州的触手斩断在北疆之外!”
“好!”兀立赤终于拍案而起,脸上露出笑容,“阿史那拓兄弟果然是明白人!来,坐!上酒!”
阿史那拓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知道,自己这条命暂时保住了,而且在室韦——甚至可能在契丹那里——有了立足之地。
但他没看到,在他举杯与兀立赤共饮时,张俭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光。
同一时刻,幽州丞相府内,王审知也没有睡。他面前摊着一幅巨大的北疆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细线标注着各方势力的动向、电报线路的铺设进度、以及各部落的大致位置。
林谦站在一旁,低声禀报:“阿史那拓确实进了室韦营地,两天未出。我们的人不敢靠太近,但听到营地内近日有契丹语的交谈声。另外,沙陀那边,拔野古首领已选出五十个年轻人,十日后便可启程来幽州。他托人带话,说……谢谢丞相的猎铳,更谢谢丞相的信任。”
王审知的手指在地图上室韦的位置轻轻敲击:“五十个年轻人……都是什么出身?”
“多是部落中下层子弟,也有几个是小头领的儿子。拔野古特意交代,要选‘脑子活、肯吃苦、对新鲜事物好奇的’。”林谦顿了顿,“另外,沙陀的电报站已经初步架设完成,我们的技师正在教他们的人操作。拔野古亲自去看过,据说盯着那收发装置看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这东西,比一百匹骏马都贵重。’”
王审知微微一笑。拔野古是个明白人。电报站代表的不仅是快速通讯,更是一种深度绑定的信号——沙陀将被纳入幽州的信息网络,从此双方的情报共享将上升到新的层次。
“阿史那拓在室韦,不会安分。”王审知的目光回到地图上,“他需要立功,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而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挑起室韦与沙陀——或者说,与我们的冲突。”
“丞相的意思是……”
“让云州前哨站和沙陀电报站保持全天候联络。”王审知道,“一旦发现室韦方向有异常动向,立刻互相通报。另外,给沙陀再送一批猎铳弹药,告诉他们,若遇袭击,不必请示,可自主反击。幽州的援军,一日内必到。”
这是给沙陀的定心丸,也是给室韦和契丹的警告。
林谦记下,又道:“南汉那边,刘隐抢购的橡胶已经开始装船北运。但我们的人在占城散播消息,说幽州已经找到更好的绝缘材料,橡胶价格恐将大跌。现在那几个卖给南汉橡胶的部落头人,已经开始后悔了。”
“还不够。”王审知摇头,“让墨衡把他用虫胶做的绝缘线样品,通过泉州商人‘无意间’流到南汉商人手里。要让他们亲眼看到,这东西比橡胶更轻、更韧、还耐高温。”
他要让刘隐花费重金抢来的橡胶,变成一堆无用的胶块。
“是。”林谦应下,正准备退下,忽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丞相!天工院急报!”一名侍从几乎是冲进来的,手里高举着一卷图纸,满脸兴奋,“尤里师傅和墨主事……他们成了!那个‘蒸汽机’……它动了!真的动了!”
王审知霍然起身:“走!”
天工院深处的试验工棚里,此刻灯火通明,挤满了人。鲁震、墨衡、尤里,还有十几个核心工匠围在一台怪异的机器旁。那机器主体是个半人高的铜制汽缸,连着复杂的连杆和飞轮,下方是熊熊燃烧的炭炉。
尤里满脸烟灰,但眼睛亮得吓人。他见王审知进来,激动得语无伦次:“动了!真的动了!看!”
他示意学徒往炉里加炭,自己则拧开一个阀门。蒸汽嘶鸣着冲入汽缸,活塞开始缓慢但坚定地推动连杆,连杆带动飞轮,飞轮旋转起来,越来越快!
“呜——嗡——呜——嗡——”
低沉而有节奏的轰鸣声充满了工棚。飞轮带动一根轴转动,轴上连着的简易传动装置,正驱动着旁边一台小型的石磨缓缓旋转!
虽然功率很小,虽然效率很低,虽然机器还简陋得可笑——但它确实在动!不需要人力,不需要畜力,只靠烧水和蒸汽!
工棚内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鲁震狠狠拍着尤里的背,拍得他直咳嗽,但两人都在大笑。墨衡则趴在机器旁,飞快记录着各种数据:转速、蒸汽压力、燃料消耗……
王审知走到机器前,伸手感受着飞轮带起的风。那风还很微弱,但其中蕴含的力量,却让他心潮澎湃。
这是起点。微不足道,却足以改变世界的起点。
“尤里师傅,”他转过身,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从今天起,你就是天工院‘动力科’主事。墨衡协助你。我要你们改进这台机器,让它更可靠、更高效、更有力。需要什么,只管开口。”
尤里用力点头,眼眶竟然有些发红。这个流落万里、险些死在契丹皮鞭下的异邦工匠,此刻找到了一生中最值得奋斗的目标。
王审知走出工棚时,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晨风清冽,带着草木的芬芳。
他回头看了一眼工棚。里面,那台简陋的蒸汽机还在“呜嗡”作响,如同一个初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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