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鑫的回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奈和自嘲：“我爸的意思……是让我去他干活的工地，跟着老师傅学做水电工。好歹是门手艺，能糊口。”
这时，服务员走了进来，开始上菜。
郑永鑫也停了下来。
等服务员上完菜离开后。
林向东夹了一筷子清蒸鱼，细细地剔去鱼刺，动作不疾不徐。他没有立即接话，直到将鲜嫩的鱼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咽下，才放下筷子，拿起湿巾擦了擦嘴角，目光平静地看向郑永鑫，问道：
“鑫哥，你自己呢？真想干水电工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轻轻戳破了郑永鑫试图维持的、那层名为“认命”的薄壳。他沉默了几秒，才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现实的无力感：
“想不想……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我这副样子，要技术没技术，要学历没学历，身上还有案底。正经地方谁敢要我？自己出去找，能找到什么像样的工作？能有个地方收留，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哪还有资格挑三拣四？”
林向东静静地听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诚恳：
“鑫哥，如果你暂时没想好，或者不着急做决定的话……我这边，最近正好在招人。”
他顿了顿，观察着郑永鑫的反应，“都是一些需要胆大心细、能扛事的岗位。待遇和发展空间，肯定比在工地搬砖要强一些。鑫哥要是不嫌弃我这里庙小，可以过来试试。”
他用了“试试”这个词，而不是“来为我做事”。
郑永鑫显然没料到林向东会如此直接地发出邀请，而且态度如此平和，甚至带着尊重。
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地就想推辞，或许是残存的自尊心作祟，或许是觉得欠不起这份人情。
但林向东没有给他开口推辞的机会，紧接着又说了一番话，这番话如同精心设计的台阶，一步步引着郑永鑫放下心防：
“鑫哥，咱们都是老同学，说句实在话。人这一辈子，谁没个起伏？总有顺风顺水的时候，也难免有走背字、身处低谷的时候。”
他的声音平稳而富有说服力，“现在这个阶段，就当是到我这里过渡一下，缓一缓，看看情况。我这里起码能让你有个落脚的地方，收入也稳定。等以后缓过来了，有更好的机会，或者找到更想做的事情，再去做别的，也不迟，对不对？”
这番话，高明至极。
首先，他将郑永鑫目前的困境普遍化，减轻了对方的羞耻感。
其次，他淡化了“施舍”或“雇佣”的性质，将其定义为“过渡”和“缓一缓”，给了郑永鑫一个非常体面的、心理上容易接受的理由。
我不是来求你赏饭吃的，我只是暂时在这里调整状态。
最后，他指明了未来的开放性，保留了郑永鑫对未来的想象空间，也显得自己格局很大。
台阶铺得如此平整，如此顺理成章。
徐峰在一旁认真听着。
他感觉他还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林向东简直就是一个宝藏，总会给他惊喜。
郑永鑫不是不识抬举的人，更不是傻瓜。
他清楚地知道，以林向东如今的身份地位，能主动请他吃饭，耐心听他讲过去，还如此周到地给他安排出路、保全他的颜面，已经是给足了天大的面子。
再扭捏推拒，就是不识时务了。
他心里那点因为地位逆转而产生的别扭和残存的自尊，在这番合情合理、给足面子的言辞面前，已经不值一提。
现实的压力和未来的迷茫，也让他迫切需要抓住点什么。
郑永鑫抬起头，看着林向东平静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眼中带着鼓励的徐峰。他端起面前的酒杯，手很稳，朝着林向东郑重地举了举：
“林总……谢谢你。这份情，我郑永鑫记在心里了。”
他这一声“林总”，是认可，也是定位。
林向东却笑着摆了摆手，亲自拿起酒瓶给他斟满酒，语气随意而亲近：“哎，说了别叫林总，太生分了。咱们都是老同学，你和梅毒一样，私下里叫我向东就行。公司里该怎么称呼怎么称呼，那是规矩。私下里，没那么多讲究。”
“向东……”郑永鑫试着叫了一声，感觉有些陌生，但看着林向东坦然的笑脸，认真地说：“谢谢你肯拉我一把。”
“别客气，都是自己人。”
林向东笑着说道。
……
包间里的气氛正随着几杯酒下肚和往事的闲聊，逐渐变得热络起来。
郑永鑫虽然仍有些拘谨，但面对林向东刻意营造的平和与徐峰的帮衬，也开始慢慢放松，甚至偶尔能接上几句话。
桌上的菜肴被消灭了不少，空酒瓶也多了几个。
就在话题从过去转向一些无关紧要的趣闻时，林向东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震动声在木桌上发出持续的嗡鸣。
林向东正举着酒杯，听到声音，动作极其自然地顿住。他目光下移，瞥了一眼来电显示。
屏幕上跳动着“猴子”的名字。
林向东对徐峰和郑永鑫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并没有避讳两人，只是将手机贴到耳边。
“说。”林向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干脆。
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隐约的街道噪音从窗外传来。
徐峰立刻放下了筷子，身体微微前倾，神色专注。
郑永鑫也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他虽听不清电话那头说什么，但能明显感觉到林向东周身的气场变了。
从方才叙旧的同学，变回了那个让他感到压力的“林总”。
电话那头，猴子的声音透过听筒隐隐传来，语速较快。
林向东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有眼神愈发幽深。他偶尔“嗯”一声，表示在听。
十几秒后，林向东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决定性的力量：“知道了。人控制住了吗？”
他略微停顿，似乎在听猴子最后的请示。
然后，他简短地回复：“这事我来安排。”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情绪的波动。
他将手机轻轻放回桌面，目光转向徐峰。
之前的闲聊氛围已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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