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集:情志疏导
暮色像一块浸了水的灰布,慢悠悠地盖下来,把有熊部落的茅屋、木栅栏、还有远处连绵的山影都晕染得模糊不清。医馆里的油灯已经点上了,昏黄的光透过苇草编的窗棂,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星星的碎屑。
轩辕刚处理完部落里的事,踏着薄暮往医馆走。他今天特意绕了段路,想看看那位丧子的妇人怎么样了。三天前,部落里负责巡逻的后生们带回消息,说住在东边林地边缘的阿禾,已经三天没出门了。她的儿子石头,半个月前跟着狩猎队进山,遇上山洪,再也没回来。
“轩辕首领。”守在医馆门口的少年医者见他来,忙起身行礼。这少年叫木禾,是医馆学堂里最伶俐的一个,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阿禾今天来过吗?”轩辕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沉郁。
木禾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没有。我去看过两次,门都关着,喊她也不应。从窗缝里看,她就坐在灶台边,一动不动,像尊石像。”
轩辕皱了皱眉。他还记得石头,那孩子才十二岁,却已经能拉得动小弓,每次见了他,都咧着嘴喊“轩辕叔叔”,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阿禾更是部落里出了名的勤快人,织布、种粟,样样利落,脸上总带着笑,连眼角的细纹里都像是盛着阳光。可自从石头没了,那阳光就像被狂风卷走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阴霾。
“我去看看。”轩辕说着,转身往东边林地走。晚风里带着些微的凉意,吹得路边的艾草沙沙作响,像是谁在低声啜泣。
阿禾家的茅草屋孤零零地立在林地边缘,像一只被遗弃的鸟巢。门是用粗麻绳拴着的,轩辕轻轻一推,就露出一道缝。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只有灶膛里残留的火星,偶尔爆出一点微弱的红光。
“阿禾?”轩辕站在门口,轻声唤道。
屋里没有回应,只有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像破旧的风箱在艰难地拉扯。
轩辕推开门走进去,借着灶膛的微光,看见阿禾蜷缩在灶台边的草堆上。她瘦得脱了形,原本饱满的脸颊陷了下去,颧骨高高地突出来,嘴唇干裂得像久旱的土地。她怀里抱着一件小小的麻布衣裳,那是石头生前最喜欢的,领口上还绣着只歪歪扭扭的小鹿——是阿禾亲手绣的。
“阿禾,我来看你了。”轩辕在她身边坐下,声音放得很柔,像怕惊扰了什么。
阿禾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盛满笑意的眼睛,现在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石头……我的石头……”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带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把心肝都咳出来。
轩辕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他见过太多生离死别,部落迁徙时的疫病,狩猎时的猛兽,争斗时的伤亡……可每一次,看着失去亲人的人陷入这样的痛苦,他还是会觉得无力。巫医曾说,这是“邪祟附身”,要跳神驱邪。可他记得,上次西边部落有个老人丧了妻,巫医跳了三天三夜,老人的眼睛还是一天比一天浑浊,最后悄无声息地没了。
“我知道你疼。”轩辕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阿禾的背。她的背硬得像块石头,浑身都在发抖,“石头是个好孩子,他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阿禾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凄厉的光:“他走了……他把我丢下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说着,又开始放声大哭,哭声里充满了绝望,像一只受伤的母兽在旷野里哀嚎。
轩辕静静地陪着她,没有再说话。他知道,现在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苍白的。悲伤就像涨潮的海水,涌上来的时候,只能任由它漫过脚踝、膝盖,直到慢慢退去。可他也清楚,要是这潮水一直不退,人就会被淹没,再也浮不上来了。
哭了好一阵子,阿禾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呜咽。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声细微的喘息,胸口起伏得像风中的落叶。
“你觉得……胸口闷吗?”轩辕忽然问。
阿禾愣了一下,茫然地点点头。
“是不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着,喘不上气来?”
她又点点头,眼泪还在不停地掉。
“咳嗽的时候,是不是带着点血丝?”轩辕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阿禾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讶:“你怎么知道?”这几天,她咳嗽的时候,确实偶尔会咳出一点暗红色的东西,只是她满心都是悲伤,根本没在意。
轩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起身走到门口,望了望天边的晚霞。夕阳的余晖把云彩染成了一片火烧红,像一块巨大的画布。“你看这天地,有日出就有日落,有花开就有花谢。人也一样,有生就有死,这是自然的常理,就像月亮有圆有缺。”
阿禾低下头,小声说:“可石头还那么小……”
“我知道。”轩辕转过身,蹲在她面前,目光温和而坚定,“失去骨肉,就像从身上剜掉一块肉,怎么能不疼?可你这样日夜悲泣,伤的不只是心,还有你的肺。”
“肺?”阿禾不解地看着他。在她的认知里,肺就是用来喘气的,跟悲伤有什么关系?
“嗯。”轩辕点点头,拿起灶台上一根烧黑的木柴,在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人形,指着胸口的位置说,“人的心、肝、脾、肺、肾,就像部落里的五个首领,各有各的职分。肺主气,负责呼吸,就像部落里掌管风箱的人,要不停地鼓风,才能让火燃起来。可你要是一直哭,一直悲,就像往风箱里塞石头,气通不顺畅,肺就会受伤。”
他顿了顿,看着阿禾的眼睛,认真地说:“《黄帝内经》里说,‘忧伤肺’。过度的悲伤,会让肺气郁结,时间长了,人就会消瘦、咳嗽、喘不上气,最后……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了。”
阿禾呆住了,手里的麻布衣裳滑落在地。她从来没想过,悲伤竟然会伤害自己的身体。她只是觉得,心里疼得厉害,好像只有哭才能好受一点。
“石头在的时候,最盼着你身体健康,能看着他长大,是不是?”轩辕捡起地上的衣裳,递还给她,“你现在这样,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石头在天之灵,也会不安的。”
阿禾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被一阵咳嗽打断。这次咳嗽比刚才更厉害,她弯着腰,咳得浑身发抖,脸都憋红了。
轩辕连忙扶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些晒干的紫苏叶。“这是紫苏,能顺气。你煮点水喝,会舒服些。”
阿禾接过布包,手指触到干燥的叶子,忽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在手里。
“光靠药还不够。”轩辕说,“你得把心里的郁气排出来。光哭不行,哭多了,气就泄得太厉害了。”他想了想,起身往医馆走去,没多久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支短笛。
这笛子是用竹子做的,颜色已经有些发黄,显然有些年头了。“这是我年轻时做的。”轩辕把笛子递给阿禾,“你试试,对着月亮吹一吹。不用吹什么调子,就把心里的话说给笛子听,让气随着笛声出来。”
阿禾迟疑地接过笛子,冰凉的竹身触到她滚烫的手心,让她打了个激灵。她看着轩辕,眼里还有些犹豫。
“试试吧。”轩辕鼓励道,“就像你平时织布,把心里的烦乱都织进布里。这笛子,也能把你的悲伤吹出去。”
阿禾捧着笛子,走到门口。天边的晚霞已经褪去,一轮新月挂在树梢,像一弯银色的镰刀。晚风吹过林地,带来阵阵松涛声。她深吸一口气,把笛子凑到嘴边,试着吹了一下。
“呜——”一声沙哑的长音,像受伤的野兽在低吟。阿禾自己都吓了一跳,脸瞬间红了。
轩辕站在她身后,轻声说:“没关系,就这样,把心里的委屈都吹出来。”
阿禾闭上眼睛,又吹了一下。这次的声音稍微平稳了些,带着一丝颤抖,像秋风扫过落叶。她想起石头第一次学走路时,摇摇晃晃的样子;想起他第一次射中兔子时,兴奋地举着猎物向她跑来;想起他临走前,还笑着说要给她带回来一张最大的熊皮……
泪水又涌了上来,可这次,她没有像之前那样嚎啕大哭,而是任由笛声带着她的悲伤,一点点飘向远方。笛声时而低沉,时而呜咽,时而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颤抖,像一条蜿蜒的小溪,在夜色里缓缓流淌。
吹了好一阵子,阿禾放下笛子,忽然觉得胸口没那么闷了,呼吸也顺畅了些。她回头看了看轩辕,眼里虽然还有泪,却多了一丝光亮。
“明天早上,去医馆找岐伯先生,他会给你开些疏肝理气的药。”轩辕说,“也别忘了,每天对着月亮吹一吹笛子。”他顿了顿,补充道,“医馆的学堂缺个教孩子们缝补衣裳的人,我觉得你最合适。石头要是知道你在教别的孩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阿禾看着手里的笛子,又看了看远处黑沉沉的山林,那里埋葬着她的骨肉。她慢慢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却比刚才有力多了:“谢谢你,轩辕首领。”
轩辕笑了笑,转身往回走。夜色更浓了,医馆的灯光在远处亮着,像一颗温暖的星子。他知道,阿禾的悲伤不会一下子消失,就像被雨水冲刷过的土地,需要时间才能重新长出新的草木。但他相信,只要她能把郁结的肺气疏解开来,只要她能找到活下去的新意义,就一定能慢慢好起来。
回到医馆时,岐伯正在整理医案。看见轩辕进来,他抬起头,眼里带着询问。
“阿禾那边,我跟她说了‘忧伤肺’的道理,教她用笛子泄情。”轩辕在他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陶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岐伯点点头,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情志致病,比风寒暑湿更难调治。药能治身,却治不了心。轩辕首领用笛声疏导,这才是治本之法啊。”
“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坚持下来。”轩辕望着窗外的月光,轻声说。
“会的。”岐伯的声音很笃定,“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就像草木到了春天,总会发芽。只要给她一点光,一点希望,她就一定能挺过来。”
医馆里静悄悄的,只有油灯偶尔爆出一点火星的声音。轩辕想起阿禾吹笛子时的样子,想起她眼里重新燃起的那一点微光,心里忽然觉得踏实了许多。他知道,医道不仅仅是草药、针灸,更是对人心的理解和疏导。就像调和阴阳一样,人的情志也需要平衡石像,过喜、过怒、过悲、过忧、过恐,都会打破这种平衡,招来疾病。
而他能做的,就是像春风拂过大地一样,用理解和智慧,去抚平那些受伤的心灵,让失衡的情志重新找到平衡。
想知道《古人的智慧》后面如何呢?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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