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饯行宴，当日清晨，程光阳告别徐州知州张正纲，在十名家丁，以及五十名壮班衙役的护送下，继续乘船，沿运河北上。
当天午后，一行人离开徐州，经南阳湖，进入山东兖州府地界。
一路上遇到的活人越来越少，沿途的种种景象，宛如末世。
坐在船上远眺周边，只见运河两岸的村镇，如师家庄、鲁桥镇，处处人烟断绝、鸡犬无声。
目光所及，除了铺天盖地，到处啃食草木的蝗群外，便是一具具横七竖八，无人掩埋的死尸。
甚至运河河面，也漂浮着不少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具浮尸皆双眼暴凸、骨瘦如柴，肚皮肿胀无比——
看得出，这些人都是活活饿死的，临死前，应该是吃了大量类似泥土的东西。
“呕……”
扑鼻而来的恶臭，配上如此恐怖的景象，很快令船上众人，全部捂嘴呕吐起来。
妙染胆子小，吓得缩进程光阳怀中，直接哭了起来。
“呜呜……”
“好了，不哭，有本公子在呢。”
程光阳同样感到非常不适，只不过他强忍着，没有当众表现出来。一面伸手拍了拍妙染的后背，一面转头吩咐客光先道：
“光先，你去船舱里找找，看有没有纱布之类的东西，能找到的话，马上想办法裁剪成长条，分发给船上所有人，让大家尽量遮住口鼻。”
“老爷，这样做有什么用吗？”客光先好奇道。
程光阳语带忧虑道：“外面到处都是死尸，天气又如此炎热，搞不好很快就会爆发瘟疫。瘟疫一般都是通过气来传染的，大家用布块遮住口鼻，多少能起到些预防作用。”
“啊，老爷原来还懂得医术吗？”
客光先闻言，没有任何怀疑，立刻按照程光阳的吩咐，找来许多纱布裁剪成长条，分给随行的程府家丁，以及徐州来的五十名壮班衙役。
众家丁、众壮班拿到布条后，起初都不愿意佩戴，不过在听说不戴有可能会患上瘟疫之后，很快又全都主动戴上了。
程光阳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亲自将众人召集起来，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下令道：
“大家听着，从现在开始，你们每天吃水的时候要注意，绝不能吃生水，一定要吃反复烧开之后的水，饭前便后要勤洗手，不要在尸体腐烂的地方长时间逗留，都记住没有？”
“老爷放心，我等都记住了。”
船上众人虽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用，但程光阳是他们中文化程度最高的人，身上还有举人功名，大家自然都选择信任他。
为了保证众人不会感染瘟疫，之后几天的行程中，程光阳每天都会严格监督所有人的饮食起居，杜绝一切可能传播瘟疫的行为。
如此过去了四五日，众人顺利到达济宁城下，全船没有任何人感染疾病。
济宁城的景象，和前面的徐州府略有不同，四面城门虽说同样是紧闭的，但城外似乎并未看到多少灾民。
程光阳领着手下一众随从，来到济宁城下，禀明身份后，很快也被守城官兵放行入城。
入城当日，程光阳还是和之前一样，到衙门投帖，随后拜访了济宁知州。
济宁知州名叫唐世柱，程光阳与对方交谈一阵后，很快将话题转到了如今城外的情况。
“明府，在下一路走来，发现兖州运河两岸，乃至于河道上，到处都是死尸饿殍，臭气熏天，无人处置。”
知州衙门二堂，程光阳起身朝唐世柱作了一揖，忧心忡忡道：“如今正当盛夏，天气炎热，腐尸不烧不埋，很容易引起瘟疫，届时恐怕还会死更多的人。”
唐世柱听了这话，叹气道：“程孝廉所言，本官如何不知，奈何瘟疫早就已经出现了，才短短两月，城外便有数万百姓染病而死，本官之所以下令锁城，除了防范贼寇之外，最主要的，就是怕瘟疫会传到城内。”
程光阳摇头道：“明府，恕在下直言，只是一味锁城的话，作用恐怕不大，但凡世上瘟疫，或是通过气体传播，或是通过水源传播，也有通过蛇虫鼠蚁传播的。”
毕竟是来自后世，亲身经历过不少事，程光阳对传染病的传播途径和预防措施，算得上是非常熟稔了，顿了顿，接着道：
“明府若欲防疫治疫，当下最重要的几件事，首先是要排查全城百姓，已染病的，划分区域，强制隔离；”
“其次多派差役和里甲，监督城内百姓，要他们人人佩戴布条遮掩口鼻，阻挡疫气，饮水必须反复烧开，不准饮生水，有不从者，严加惩治；”
“然后再雇人出城，将那些曝露于野、飘没于河的死尸，全部收拢，统一挖深坑掩埋；”
“最后检查各处水源，发现有被腐尸侵染的，立即施以石灰消毒。对了，石灰可以多准备一些，还有雄黄粉，各处街巷坊市，多加抛洒，如此也能预防瘟疫。”
一口气把所有防治措施全部说完，程光阳仰起头，只见济宁知州唐世柱，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
“程孝廉何以如此知晓这些，你家中以前莫不是有人做过郎中吗？”
唐世柱沉默了许久，开口询问道。
程光阳知道，唐世柱是对自己刚才提出的几条措施不放心，为了打消对方的疑虑，只好撒谎道：
“不错，在下祖辈，确实是在乡间替人行医治病的，如今家中还留有医书。在下曾于无事之际，阅读过先人遗作，所以对瘟疫诸事，算是略知一二。”
听到程光阳这么说，唐世柱对他的方才的话，总算信任了几分，不过还是摇头道：
“程孝廉所言，听来颇为有理，但具体应该如何行事，本官还得先禀告府台、抚院等上司才行。”
唐世柱是从五品的济宁知州，直属上司是兖州知府张铨，再往上还有山东巡抚钱士完等人。
没有上司的点头，有些事唐世柱不敢单独做主，不然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候还得他自己担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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