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世兄，此言差矣！”
听到程光阳将读书人学风不正，归咎于心学的影响，立刻有几名心学信徒，高声反对道：
“王学说，人人有‘良知’，即是说天下没有不可教化之人，人人都能做圣人，这明明是鼓励世人向善，怎能说是惑乱人心呢？”
“不错，阳明先生四句教言，‘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这难道也是错的吗？”
此刻台下的三百名社员，其实大部分人都是支持心学的，只不过很多人因为仰慕程光阳的名声，所以并没有直接出言质问。
但他们也全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望着程光阳，想听他接下来如何解释。
“很好，所谓道理越辩越明，今日集会，大家尽管畅所欲言，不必因为台上站着的是我，就不敢质疑。”
听到有心学信徒质问自己，程光阳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道：
“据我所知，所谓阳明先生四句教，不见于阳明先生任何着作，皆是其门人王龙溪、王心斋等辈，在其书中托为师说。”
“亚圣孟子主性善，《大学》开篇即云‘在止于至善’，阳明先生自己也说‘至善是心之本体’，由此观之，‘无善无恶心之体’，乃王龙溪与王心斋所杜撰，阳明先生必无此言！”
王龙溪、王心斋，指的是王阳明的徒弟王畿和王艮，二人分别是心学分支浙中学派和泰州学派的创始人。
可以说阳明心学发展到后期，给明朝士人带来种种恶劣影响，都是这两人和他们所创学派的缘故。
眼看程光阳只随便几句话，就从源头上，将所谓阳明四句教，证为伪论，在场一众社员，先是有些不可置信，随即全都正襟危坐起来，想听程光阳继续发言。
程光阳也不停顿，接着道：“所谓心之本体，究竟是善是恶，程某姑且不去争议。我只说四句教后两句，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按此说，人人皆有良知，而良知在人心中，生来即有。唯有先致良知，以知善恶，然后才能格物，可是如何才能致良知呢，阳明先生只说随事体认，没有再说别的。”
“而王龙溪、王心斋等辈，先是妄言什么‘心是无善无恶之心，意即是无善无恶之意，知即是无善无恶之知，物即是无善无恶之物’，又说什么‘良知原是无中生有，即是未发之中……当下现成，不假工夫修证而后得，致良知原为未悟者设’。”
“这与所谓‘天生慧根’，‘顿悟成佛’有何区别？这到底是儒家名教，还是释家禅宗？”
听到程光阳这么说，在场的社员们，全都呆住了，半晌无人应答。
过了很久，终于又有人开口了，不过这次说话的人声音很小，底气明显不足。
“程世兄，那依你之见，心外无物，心即是理，这样的说法可对么？”
“不对……”
程光阳摇头道：“心是人之道，理是天之道。心虽在理中，然则非理也。人道虽在天道中，亦不能等同于天道也。”
“心者何谓，有思有感，意念之所发也。理者何谓，太极动静，天命之流行也。天地万物，自有其运行之道，岂独在人心焉？”
“渴则必饮，饥则必食，倦则必寝，年长则知艾慕，年高则体衰神弱，是皆理也。夫理之力者，造化万物，变幻阴阳，无所穷尽。”
“心力纵坚，不可变四时之交替，不可阻五运之循环。心所以非理，可知矣。”
众人再度陷入沉默，心中深深思索着程光阳的话中之意，一时间没有人再敢出声。
“这些性理学问，以后有机会程某再与诸位详谈，言归正传，此番程某创办文社之宗旨，方才已经与诸君言明，接下来且说说，今后我等具体该做些什么。”
程光阳也不想再与众人纠结心学的话题，转而谈起了自己为社团制定的发展方向，以及短期目标。
“兴明社既是一家文社，今后入社诸君，自程某而下，自然都要按时写作时文，一为砥砺文节，二为匡正学风。我知道大家将来政务繁忙，多半日不暇给，但作不作文，乃是态度问题。”
“凡在京为官之社员，每月作文两篇，文成之后，递交到委员会审阅；凡在外为官之社员，每半年作文六篇，亦交由委员会审阅。诸君之大作，由委员会社员统一品议，择其优者选刻，刊行天下，以供各地士子选购观摩。”
“如此不需一年半载，则我兴明社之大名，必能弘扬四海，举世皆知！”
有自己和周延儒两大状元头衔的加持，程光阳相信，兴明社成员们弄出来的时文选集，对那些还没有功名的读书人而言，必然是极有吸引力的。
所以届时一旦刻成文集，便要卖给各省的书商，由他们统购分销。一来可以让兴明社的名声流传更广，二来还能解决社团内部的日常开支问题。
没办法，办社团是需要很多钱的，不然又是搞集会，又是选文刊印，有时候还得办酒宴，全靠程光阳和周延儒等少数几个人出资，并不是长远之计。
关于社团刻文出售一事，在京城的部分，程光阳当然还是交给周延儒来负责，因为上次刊印小说的契机，对方认识的京城商贾，比程光阳要多得多。
至于京城之外的部分，程光阳想到了一个好朋友——汪汝谦。
汪汝谦作为南直隶巨贾，不但财力惊人，人脉也非常通达，对方若是愿意与社团合作，别的不说，起码经费方面不用再发愁。
除了拉汪汝谦入伙外，还有钱谦益也得一起拉进来，再怎么说钱谦益也是江南文坛中领袖级别的人物，有他出面帮忙，兴明社今后想打入南直隶的文人圈，那就简单多了。
南直隶可不得了啊，作为整个大明朝人口最多，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从某种角度看，甚至比京师还要更重要。
兴明社若是在南直隶也能落地生根，将来想不兴盛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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