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午后，程光阳与杨景辰进入府城，郑毓麒和吴天策二人，已经在学宫门外等着他们了。
“复甫，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位杨世兄？”
杨景辰虽是府学生员，但长期在芙蓉乡教书，唯有岁考时才会进城，郑毓麒并不认识他，当即向程光阳询问。
程光阳点了点头，忙走到杨景辰身畔，将他介绍给自己的两位好友。
“伯英、元雱，这位是杨载甫世兄，他比我们先登府学数年，上次放榜时，大家同中乡贡，如今也是和我们一起进京赶考的。”
“哦，是杨世兄啊，我记起来了，听说世兄以前在芙蓉乡设馆开蒙，如今你进京赶考，那班生徒今后岂不是没了着落，世兄总该教完他们再走，才不算枉为人师嘛。”
和郑毓麒不同，吴天策人脉广阔，不但认识杨景辰，还清楚对方的出身背景。
他自恃年轻富贵，本就有些看不起杨景辰出身贫寒，再加上生性善谑，当即出言调侃起来。
杨景辰闻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尴尬得无地自容。
程光阳眉头紧皱，对吴天策道：
“元雱，载甫世兄文章出众、才华横溢，将来必然高中金榜，你怎可出此浪言？”
教训完吴天策，程光阳忙代他向杨景辰作揖道：
“载甫世兄见谅，我这位朋友向来嘴刁，其实并无恶意，还请世兄切莫和他计较。”
吴天策愣了愣，见程光阳对杨景辰如此敬重，不想拂了好友的面子，于是笑着对杨景辰道：
“杨世兄，我刚才是与你说着玩的，若有什么得罪之处，万望海涵则个。”
说罢，他也朝杨景辰作了一揖。
无端被人当众调侃，杨景辰心中自然是有怨气的。
只是见程光阳如此维护自己，他不想让对方难做，又见吴天策也道歉了，只能尴尬一笑道：
“两位说得哪里话，杨某岂是那种心胸狭隘之辈，方才之事，我并未放在心上。”
“那就好，那就好。”
程光阳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看若无其事的吴天策，心道这家伙真是有眼无珠。
杨景辰将来可是魏忠贤身边的红人，怎么能随便得罪。
…
与郑毓麒、吴天策会合完毕，按道理程光阳还得与几人一起到知府衙门，向泉州知府阳思谦辞行。
不过李廷机上回嘱咐过，要程光阳进京之前先到五塔巷与自己见面，程光阳没办法，只得拜托几位好友向知府说明缘由，接着乘坐马车前往李家官邸。
到了李家官邸，程光阳命家丁守在门外，又将妙染安置在前厅，自己只身一人来到顶厅大堂，很快与李廷机见面。
由于程光阳今天就要启程，李廷机不想耽误他的时间，随口寒暄了几句，便从袖中拿出几封书信，开门见山道：
“复甫，老夫在京中尚有二三旧友，这几帖书函你且收好，到了京城，平日无事之时，可到这几位前辈门下走动，对你将来出仕有益无害。”
程光阳没想到李廷机见自己，竟是要说这些，感动得呆立在原地，许久方合袖作揖道：
“不知晚生何德何能，得蒙老先生如此垂青？”
“复甫，你和阮芷的事，老夫已经知道了，在老夫眼里，你不但是我的小友，更是我未来的家人。”
李廷机抚了抚下颌，接着沉声道：“自从老夫辞官归乡后，精神每况愈下，也不知还有多少寿元，趁眼下还有机会，能提携你的地方，自然要多加提携。”
“先生德高望重，自当龟年鹤寿、松柏长青。”程光阳很是感动，语气中有些哽咽。
李廷机笑着摆手道：“这都是虚言套辞，说给那些自欺欺人之辈听的，复甫何必拿来哄我。这世上没有不死之人，老夫年过古稀，一生并无大过，死亦无憾，只是……”
说到这里，李廷机叹了口气道：“复甫，你是自家人，有些话老夫不怕对你说。”
“如今朝政越发紊乱，公卿大夫结党营私、攻讦不休，偏偏皇上深居后宫，不郊不庙，不视常朝，六部九寺，缺官不补，外臣奏疏，一律石沉大海，再这样下去，真不知大明江山，要变成什么样子。”
程光阳不明白李廷机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也不敢随意发表自己的看法，只好低声道：
“先生说的这些，我在民间倒是略有耳闻……”
李廷机道：“老夫说这些，是希望你将来中了进士，不要留京，能到地方就到地方去做官，这些年朝中局势波云诡谲，你若留在京城，难保不被牵涉其中。”
程光阳闻听此言，沉默了。
对于万历末年党争的整体情况，他心中大概是有所了解的——此时大明朝堂，争斗得最激烈的，主要是东林党和浙党，其次是楚党。
至于什么秦党、齐党、昆党、宣党，都是些小势力，人数不多，力量有限。
浙党是万历朝的老牌文官势力，其创始人乃是万历二十九年的首辅沈一贯，不过沈一贯已经致仕多年，目前朝堂上还在活跃的浙党人物，主要是户科给事中姚宗文，陕西道御史刘廷元等人。
相较于浙党，东林党原本是一支后起之秀，并没有多少能量。
事情的变化源于万历二十九年。
当时的内阁次辅沈鲤，与首辅沈一贯积怨，双方党羽围绕着“楚宗案”、“妖书案”、“劫杠案”爆发激烈冲突，并在随后的乙巳京察中，互相排挤，斗得两败俱伤。
最终，作为始作俑者的沈一贯和沈鲤，迫于舆论压力双双辞职。
沈一贯和沈鲤走后，内阁还剩一个朱赓，万历皇帝于是下旨，补王锡爵、于慎行、李廷机和叶向高入阁。
结果王锡爵厌恶朝堂争斗，坚持不赴任；朱赓和于慎行年事已高，没过多久就先后去世；而李廷机赴任后，出于避嫌的缘故，并不到文渊阁入值。
如此一来，整个内阁就只有叶向高一人在主持。
关于叶向高究竟是不是东林党，后世尚有争议，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和东林党很多代表人物，如顾宪成、李三才等人，关系非常不错。
正是在叶向高主持朝政期间，蛰伏许久的东林党，终于得到了崛起的机会，慢慢在朝堂——尤其是在言官队伍中，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
而如今左右朝堂政局的也是这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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