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淡金色的微光，在冰冷死寂的灵台废墟中挪移，微弱得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却又顽固得像是深扎岩缝的根须。每“前进”一丝，都仿佛要耗尽其全部的力量，每一次微弱的“闪烁”，都牵动着蓝忘机全部的心神。
蓝忘机的灵识如同一张最细密温柔的网，小心翼翼地包裹、引导、护持着那点微光，沿着他以自身意志和灵力强行开辟出的、温暖而稳定的“归途”。他的灵力已近乎枯竭，强行在他人灵台中维持如此精密的引导与防护，对自身的消耗是毁灭性的。经脉因过度压榨而灼痛欲裂，灵台因持续不断的意志冲击而阵阵晕眩，唇边不断有新的血迹渗出，又被他无声地咽下或拭去。
但他不敢停，不能停。
魏婴的“声音”断断续续，模糊而脆弱，时而清晰一些，传递出“暖和”、“蓝湛你在”之类的意念碎片，时而又被无边的“寒冷”和“黑暗”吞没，只剩下微弱的“拉扯”感。那冰冷蛰伏的“异物”虽暂时被他的“心剑”惊退，却并未远去，依旧如同潜伏在深渊之底的巨兽，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带着贪婪与混乱的余波，时刻可能再次扑出，吞噬这最后一点生机。
时间失去了意义。密室中只有“归藏阵盘”发出的微弱嗡鸣，魏无羡几不可闻的呼吸，以及蓝忘机自己沉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
就在那缕淡金色微光，艰难地“移动”到某个临界点，仿佛即将触及肉身感知与外界的模糊界限时——
异变，毫无征兆地从外部降临！
并非来自魏无羡体内，也非来自云深不知处山门。
而是直接作用于这间密室，作用于这片被重重阵法守护的空间！
“嗡——！！！”
一阵低沉到极致、却又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诡异嗡鸣，毫无缓冲地炸开！整个密室，不，是整个寒室所在的山体，都随之剧烈一震！墙壁上、地面上那些加固、防护、隐匿的阵法符文，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的琉璃，瞬间光芒乱闪，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脆响，大片大片地黯淡、崩碎！
“噗——！”
正全力维持着对魏无羡灵识引导的蓝忘机，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外部空间规则的剧烈冲击，灵识与自身连接猛地一震，如同被巨浪拍中的小舟，瞬间与那缕淡金色微光失去了联系！他喉头一甜，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当场晕厥！
而玉榻上，魏无羡的身体也随着这震荡猛地一颤，那盏“续魂灯”的灯焰疯狂跳动，骤然缩至针尖大小，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他眉心那片不正常的潮红之下，那复杂诡异的印记轮廓，竟再次若隐若现，散发出冰冷混乱的微光！
“怎么回事？！”蓝忘机强撑着一口气，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惊怒交加地望向密室入口方向。是那“彼界”的报复？是更强大的“清理者”直接突破了云深不知处的防护？还是……
没等他做出判断，密室的石门（已被阵法加固）轰然洞开！不是被暴力破坏，而是其上的禁制如同脆弱的肥皂泡般自行湮灭！
蓝曦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此刻的形象比离开时更加狼狈，素来整洁的衣袍上沾染着焦黑的痕迹，发冠微斜，脸上是一种透支过度的金纸色，嘴角同样挂着血迹。但他眼中并无太多慌乱，反而是一种极致的凝重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
“忘机！快！带魏公子离开密室！不，离开寒室！立刻！”蓝曦臣的声音急促而嘶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兄长？发生了什么？”蓝忘机扶着玉榻边缘，艰难站起，体内灵力乱窜，几乎站立不稳，却仍第一时间挡在了魏无羡身前。
“不是攻击……是‘波动’！来自……天上！”蓝曦臣语速极快，抬头望向上方，仿佛能穿透厚厚的岩层，“护山大阵刚刚反馈，并非某一处受到侵袭，而是整个云深不知处上空，乃至更广阔范围内的‘空间规则’和‘基础灵脉’，出现了大规模的、毫无规律的紊乱和……‘稀释’！就像……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极高极远的层面，强行‘干扰’或‘抽离’了这片区域的部分‘存在基石’！”
他看向蓝忘机，眼中是无法理解的骇然：“我刚才在山门中枢，试图追踪那缕异常的窥探波动，却突然感觉到，维持大阵运转的地脉灵力供应，出现了断崖式衰减！不止是云深不知处，我尝试以秘法沟通附近其他灵脉节点，反馈皆是如此！仿佛……整个世界的‘灵气背景’都在变得稀薄、不稳定！而刚才那阵震动和阵法崩溃，正是这片区域空间规则不稳的直接体现！”
世界规则的紊乱？灵气背景的稀释？
蓝忘机心头剧震，瞬间联想到魏无羡最后施展的“底层协议覆写”。难道是那超越此界层面的力量对撞，引发了某种连锁反应？或是那“彼界”为了应对“覆写”事件，采取了更激烈的、针对此界基础规则的干扰措施？
无论如何，此地已绝对不安全！空间规则不稳，意味着所有依赖稳定空间存在的阵法、禁制、乃至建筑，都可能随时崩塌或失效！更可怕的是，这种层面的紊乱，可能会直接影响到魏无羡本就脆弱不堪、正在艰难回归的魂魄状态！
必须立刻离开！
“走！”蓝忘机当机立断，再不犹豫，俯身用尽最后力气，将昏迷的魏无羡连同裹着的云丝被一起抱起。入手的感觉轻得让他心慌，魏无羡的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那缕刚刚看到希望的意识微光，在刚才的冲击下，不知是否还存在。
蓝曦臣立刻上前帮忙，两人一左一右，护着魏无羡，迅速冲出已开始簌簌落灰、阵法光芒彻底熄灭的密室。
冲出寒室，外界的情景更令人心惊。
原本宁静肃穆的云深不知处，此刻笼罩在一种诡异的“灰暗”之中。并非天色变化，而是光线本身仿佛失去了活力，变得沉闷而缺乏层次。空气中游离的灵气稀薄得几乎难以感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胸闷气短的“滞涩感”。远处的亭台楼阁轮廓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更远处，后山的紫竹林方向，传来隐隐的、如同地鸣般的低沉轰响，仿佛山体都在这种规则的紊乱下呻吟。
一些巡夜或执勤的弟子茫然地站在路上，不知所措，显然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变化。
“不要慌乱！各归各位，稳住心神！启动应急方案，以固守居所、减少灵力消耗为首要！”蓝曦臣强提一口气，以家主令牌传音，声音虽因伤势而中气不足，却带着稳定人心的力量。他必须立刻主持大局，防止宗门因这未知剧变而产生混乱。
“忘机，你带魏公子，立刻去‘剑冢’！”蓝曦臣快速对蓝忘机道，“‘剑冢’深处有上古剑意天然形成的‘绝域’，自成一体，受外界规则变化影响最小，且剑气凛然，或可暂时隔绝部分‘异质’干扰！我处理完此处，便去与你们汇合！”
剑冢，蓝氏禁地中的禁地，历代先辈佩剑归葬之所，剑意冲霄，自成法则，确是眼下最可能的庇护所。
蓝忘机点头，不再多言，抱紧魏无羡，身形化为一道略显踉跄却依旧迅捷的蓝影，朝着后山剑冢方向疾掠而去。他必须赶在空间规则进一步恶化、或那“彼界”可能随之而来的直接打击之前，将魏无羡送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沿途所见，触目惊心。一些依托灵力维持的景观（如小型瀑布、发光苔藓）已经失效。部分年代较久的建筑表面，出现了细微的、仿佛风化加速般的裂纹。空气中那股“滞涩”和“稀释”感越来越强，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蓝忘机咬牙支撑，将所剩无几的灵力全部用于维持身法和护住怀中的人。他感觉到魏无羡的身体越来越冷，那微弱的呼吸时断时续，仿佛随时会彻底停止。方才在密室中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那缕意识微光的联系，早已断得干干净净。他不知道魏婴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是依旧在那片冰冷的黑暗中挣扎，还是已经……
不敢想，不能想。
终于，剑冢入口那两柄交叉的巨大石剑出现在视野中。此处果然受外界影响较小，那股令人窒息的“滞涩感”明显减弱，空气中甚至还能感受到丝丝缕缕残留的、古老而锋锐的剑气。
蓝忘机迅速通过入口禁制（幸而剑冢禁制多依赖自身剑意与特殊材质，受灵力稀薄影响较小），踏入其中。
剑冢内部，并非想象中的幽暗墓穴，而是一片开阔的、仿佛被无形力量切割出的奇异空间。地面是坚硬的玄色岩石，寸草不生。无数形制各异的古剑，或斜插于地，或悬于半空，或静静躺在石台之上，大多已然残损，锈迹斑斑，却依旧散发着强弱不等的凛冽剑意。这些剑意交织混杂，形成一种独特而肃杀的气场，寻常修士进入此地，都会感到心神被剑意所慑，灵力运转不畅。
但对此刻的蓝忘机而言，这充满排斥与压迫的剑意环境，反而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庇护所”。
他快速深入，寻到一处剑意相对平和（只是相对）、且有巨大残剑形成天然半遮蔽的角落，将魏无羡小心放下。顾不上调息，他立刻再次握住魏无羡的手腕，灵力与灵识迫不及待地探入。
灵台依旧是一片死寂的废墟，冰冷，空旷，感知不到任何意识的波动。那缕淡金色的微光，仿佛从未出现过。
“魏婴……”蓝忘机低声呼唤，声音带着绝望的沙哑，不死心地一遍遍以灵识扫描，试图在那片冰冷的荒芜中，再次捕捉到哪怕一丝熟悉的气息。
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那蛰伏在更深处的、冰冷的“异物”，似乎也因外界规则的剧变和剑冢环境的压制，变得更加沉寂，连那混乱的余波都几乎感知不到了。
难道……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在那外部规则冲击的瞬间，魏婴那刚刚聚拢的、脆弱不堪的意识，就已经被彻底震散、湮灭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毒的冰锥，狠狠刺入蓝忘机的心脏，带来灭顶般的冰冷与剧痛。他握着魏无羡冰凉的手，指节捏得发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如果……如果魏婴真的……
就在这时——
“唔……”
一声极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呻吟，从魏无羡唇边溢出！
蓝忘机浑身剧震，猛地低头。
只见魏无羡那长而密的睫毛，极其缓慢地、如同破茧般，颤动了几下。随即，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眸，竟真的，缓缓掀开了一条缝隙。
起初，眸光是涣散的、空洞的，映不出任何影像，只有一片茫然的灰暗，仿佛蒙着一层终年不散的迷雾。眉心处，那复杂的印记并未浮现，但皮肤下却隐约有极淡的、不祥的暗红纹路一闪而逝。
他的眼神缓缓移动，极其迟钝地，掠过剑冢上方交错悬浮的古剑残影，掠过玄色的岩石穹顶，最后，极其艰难地，落在了近在咫尺的、蓝忘机写满了难以置信与狂喜、却又因过度消耗与情绪冲击而显得异常憔悴狼狈的脸上。
四目相对。
蓝忘机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他不敢出声，不敢动弹，生怕这只是一个易碎的幻梦，稍一触碰就会破碎。
魏无羡的嘴唇又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气音。他的眼神依旧空洞，带着一种仿佛沉睡了千万年、刚刚被强行唤醒的懵懂与疏离，似乎……不认识眼前的人。
但至少，他睁眼了。他还有呼吸，还有微弱的生机。
这就够了。
蓝忘机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极其轻柔地，拂开魏无羡额前一缕被冷汗浸湿的乱发。
“魏婴……”他唤道，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哽咽，“是我，蓝湛。”
魏无羡的瞳孔，在那声“蓝湛”入耳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空洞的眸光深处，仿佛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荡开，但很快又归于沉寂的茫然。他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蓝忘机几乎以为他下一刻又会昏睡过去。
终于，魏无羡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眨了一下眼睛。
干裂的嘴唇，极其艰难地，蠕动出一个模糊的口型。
没有声音发出。
但蓝忘机看懂了。
那是——
“……冷。”
不是呼唤，不是确认，只是一个最简单的、关于自身感受的陈述。
却让蓝忘机瞬间红了眼眶。
他再也顾不上其他，俯身，小心翼翼地将魏无羡连同薄被一起，紧紧拥入怀中，用自己温热的体温和残存的灵力，试图驱散他周身的冰冷。
“不怕，”他将脸埋进魏无羡冰凉的发间，声音闷哑，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震颤，“我在这里。不冷了。”
魏无羡僵硬地靠在他怀里，没有任何回应，身体依旧冰冷，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剑冢上方交织的剑影，仿佛一具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但至少，他睁着眼。
至少，他还能感觉到“冷”。
蓝忘机紧紧抱着他，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失而复得的琉璃。他不知道魏婴的意识恢复了几分，不知道那“覆写”和规则冲击对他造成了怎样不可逆的影响，不知道那“异物”是否还在暗中蛰伏虎视眈眈。
他只知道，魏婴还在这里，还在他怀里。
这就够了。
足以支撑他，面对接下来的一切未知与艰难。
剑冢之外，世界规则的紊乱仍在继续，灵气的“稀释”愈演愈烈，未知的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整个修真界的上空。
但在这剑意森然的绝域一角，两人相拥的身影，仿佛成了混乱时空里，唯一确定的坐标。
魏无羡醒了。
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状态。
而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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