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宁府的夜星刚褪尽最后一丝微光,帅帐的炭火早已燃成灰烬,寒气流从帐缝钻进来,卷着地上的酒气打转。完颜兀术靠在临窗的胡床上,背脊还保持着坐直的姿态,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空酒坛,坛口残留着琥珀色的酒渍,顺着他的锦袍下摆滴落在地,冻成了细小的冰珠。他的双眼轻合,脸上还带着微醺的红晕,仿佛只是在寒风中打了个盹,就再也没醒过来。
帐内的陈设一如往日,案上压着半卷汉化改革的奏稿,字迹是兀术笨拙的汉文,旁边摆着个青瓷药瓶,瓶塞早已松动,里面的药渣倒在碟中,泛着陈旧的黄褐色——那是军中医师为他调理脏腑顽疾的药方,他从岳飞死后便再没吃过,只当是废纸般扔在一旁。最触目的是胡床旁的木匣,盖子半敞着,里面的岳飞铠甲少了一片甲叶,而兀术的指尖缝里,正攥着那片暗红色的甲片,边缘被摩挲得光滑发亮。
“都元帅?”完颜亶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时,亲兵们才敢上前查看。年轻的皇帝裹着貂裘,身后跟着两名内侍,踏进帐门看见窗边冻僵的身影,脚步猛地顿住。他盯着兀术脸上凝固的微醺笑意,又瞥了眼案上那卷没写完的奏稿,心里翻涌着说不清的滋味——多年来,兀术是他的“监护人”,也是他的枷锁,如今这把枷锁突然断了,他竟不知该庆幸摆脱控制,还是该担忧没了兀术的金国该如何立足。
“传太医。”完颜亶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太医匆匆赶来,搭脉时指尖冰凉,翻了翻兀术的眼睑,又查看了碟中的药渣,躬身道:“陛下,都元帅脏腑早已亏虚,是旧年征战落下的顽疾,加之长期酗酒、也未曾服药,昨夜寒邪入侵,心脉骤停而亡。”
完颜亶“哦”了一声,没有再多问,只是挥挥手:“按亲王礼制厚葬,由完颜亮主持国丧。”说罢转身就走,貂裘的下摆扫过地上的酒坛,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却没有回头。
完颜亮接到旨意时,正在整理兀术的军报。这位完颜亶的弟弟,素来在军中低调,却在兀术病重时频繁出入帅帐,将军中事务摸得一清二楚。他穿着素白丧服主持国丧,脸上满是悲戚,指挥亲兵擦拭兀术的遗体时,目光却在帐内的军权名册上停留了片刻。
国丧结束后,他第一时间进宫见完颜亶,躬身道:“陛下,都元帅临终前仍念着汉化大业,如今改革刚有成效,切不可半途而废。”
完颜亶靠在龙椅上,手里把玩着兀术留下的那片暗红色的甲叶,眼神空洞:“那你说,该如何继续?”
“臣以为,”完颜亮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精光,“可增设御史台,作为监察百官的机构,臣愿亲自兼任御史大夫,监督汉化改革的推行,肃清那些阻挠改革的女真旧臣。同时扩大科举规模,吸纳更多汉族士人入朝,稳固民心。”
他的话句句说到完颜亶心坎里——既能延续兀术的政策,又能借监察之名掌控百官,完颜亶当即应允:“准奏,此事就交予你办。”
可没人料到,兀术的死竟成了完颜亶失控的开关。从完颜昌到完颜兀术,他做了十几年的傀儡皇帝,所有决策都要听从权臣的安排,连饮酒都要看兀术的脸色。如今束缚尽去,他积压多年的压抑瞬间爆发,开始整日泡在酒池肉林里,朝堂之事全推给完颜亮,只在醉酒后才会召见大臣。
那日早朝,一位女真老臣劝谏他“少饮酒、亲政事”,完颜亶当即拍案大怒,醉醺醺地拔出腰间弯刀,一刀将老臣砍倒在丹陛上,鲜血溅了龙袍也浑然不觉,还狂笑道:“朕是皇帝!你到给朕立起规矩来了!”
朝臣们吓得纷纷跪地,没人敢再抬头。更有一次,他梦见兀术指责他“背弃女真旧俗”,竟连夜下令将兀术提拔的三名汉族官员满门抄斩,次日酒醒后,又因后悔杀错人,将监斩的侍卫活活打死。
完颜亮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只是不动声色地推进监察机构的建设。他借着御史台的名义,将那些反对自己的官员尽数弹劾,又把亲信安插在三省六部的关键职位上。每次进宫探望完颜亶,他都捧着改革的奏稿,耐心听着皇帝酒后的胡言乱语,转身就将那些“旨意”扭曲执行,一步步蚕食着皇权。
兀术的陵墓前,积雪覆盖了新坟,只有那片从他指尖取下的岳飞甲片,被完颜亮悄悄放在墓碑前。
兀术的时代已经过去,岳飞的时代早已落幕,如今这金国的江山,该轮到他完颜亮来掌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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