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低语”如同一声悠远而模糊的钟鸣，在“启明”号内部荡开了层层涟漪。科学团队对其的研究陷入了僵局，这种非主动、非规律的信号难以捕捉和分析，但它与三核共鸣场那若即若离的谐振，以及对少数乘员产生的微妙心理影响，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每一位知情者的心头。
然而，外部未解的谜题很快与内部现实的困境交织在一起，演化出更为尖锐的矛盾。
宋茜站在舰桥，审阅着张伟刚刚提交的资源分配修正案。随着航程深入，为确保在抵达坐标 beta 时拥有充足的能源储备和最佳的舰船状态，她必须做出一些艰难的决定。
“根据修正案，”宋茜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系统，冷静地宣布，“自下一标准周期起，非核心生命维持、导航防御及第一次接触相关项目之外的所有研究部门，能源配给削减百分之三十，计算资源优先级下调至二级。部分长期性、非紧迫性的文化存档与生态循环优化项目，暂缓执行。”
命令一出，原本因“星海誓言”而高度统一的“启明”号内部，首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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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区 A-7 的负责人，植物学家艾琳娜博士，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找上了科学主管莉娜。她的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激动和失望。
“莉娜博士，这不行！”艾琳娜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尖锐，“我们的封闭生态系统极其脆弱，尤其是那些保存着地球植物基因的样本库！能源配给削减意味着精确光照、温度和营养液循环都无法保证！这是在扼杀我们未来重建家园的生物基础！文明的火种难道只包括冷冰冰的科技吗？”
莉娜试图安抚她：“艾琳娜，我理解你的担忧。但指挥官必须优先确保我们能安全抵达目的地。没有‘启明’号，一切都没有意义。”
“可这是杀鸡取卵！”艾琳娜反驳道，眼中带着对心血可能付诸东流的恐惧，“失去了这些基因多样性，就算我们找到了新家园，也只能在一片生物荒漠上重建一个畸形的文明！”
类似的抗议声也在其他非核心部门响起。历史文化研究团队抱怨他们的数字修复工作被无限期推迟，这意味着大量关于旧地球文化的细节可能在漫长的航程中因数据衰减而彻底丢失。一些专注于基础理论、短期内看不到应用前景的物理学家，也对资源向“功利性”的应用研究倾斜感到不满，认为这违背了科学探索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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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内部的暗流，在关于“回应信号”最终内容的决策会议上，达到了高潮。
会议室内的全息投影上，展示着科学团队精心构建的“自我介绍信”框架。当讨论到关于“规则碎片”和三核共鸣场的描述部分时，争论爆发了。
张伟率先发言，语气强硬：“我坚持之前的观点，关于‘规则碎片’和共鸣场的具体技术细节，必须最大程度模糊化处理！我们根本不清楚 beta 文明对这种力量的看法。直接暴露我们的底牌，甚至可能被视为一种炫耀或威胁！只需表明我们掌握了一种‘独特的场域技术’，并强调其稳定性即可。这是最低风险方案。”
“最低风险，也意味着最低收益！”荒木教授立刻反驳，他身体前倾，眼中闪烁着对知识交流的渴望，“‘共识信息’和‘注释’都表明，这是一个理解‘调和’与‘共生’，甚至可能洞悉‘轮回’奥秘的古老文明！如果我们不展示我们最独特、最可能引起他们兴趣的东西——也就是对‘规则碎片’这种高危力量的接触、应用乃至最终使其‘和谐’的历程——我们如何证明我们的价值？如何获得他们真正的重视和可能的关键帮助？藏着掖着，只会让他们将我们视为一个怯懦、缺乏诚意的原始文明！”
“价值？重视？”张伟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荒木教授，我们现在首要考虑的是生存！是避免因为展示了一块可能引来恶狼的肥肉而被毁灭！你这是在拿整个文明的命运做赌注，去满足你的学术好奇心！”
“这不是学术好奇心！”荒木猛地一拍桌子，罕见地失态了，“这是关乎文明能否突破‘轮回’的关键！如果我们因为恐惧而不敢展示真实自我，不敢与更高层次的智慧进行坦诚交流，那我们和困守在地球摇篮里自生自灭有何区别？我们永远无法打破那个循环！”
莉娜夹在两人中间，试图调和：“两位，我们是否可以折中？展示部分非核心的场域特征，强调其‘和谐’属性，隐去其源自‘规则碎片’和具体技术路径……”
“折中就是软弱！”荒木打断她，“在高等文明眼中，不完整的真相可能比完全的隐瞒更值得怀疑！”
“但完全的坦诚可能就是自杀！”张伟寸步不让。
会议陷入了僵局。支持张伟的安全部门和部分务实派官员，与支持荒木的激进科研人员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双方各执一词，都认为自己是在为文明的未来负责。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第一次接触的宏大命题，此刻演变成了内部路线之争。
宋茜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晶体。路岩的“回声”平静而温暖，却无法直接告诉她哪个选择是正确的。她理解张伟的谨慎，那是对数千生命最直接的责任；她也明白荒木的远见，那关乎文明长远的未来。但作为指挥官，她必须在两条看似都有道理的道路间，做出唯一的选择。
而就在这时，一个紧急通讯接了进来，是医疗部门的主管。
“指挥官，打扰了。我们刚刚收治了一名观测部门的成员。他在对‘低语’信号进行常规监测时，突然出现精神恍惚，并试图手动调整深空天线指向，声称要‘更清晰地聆听召唤’。我们制止了他，但他情绪极度激动，目前已被注射镇静剂。初步判断，是受到了‘低语’信号的深度影响。”
这个消息如同冰水泼进了激烈的会议室，瞬间浇灭了所有的争论声。
“低语”的影响，不再是报告上的数据，而是切切实实威胁到了舰船的安全运行！
宋茜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她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张伟和荒木，以及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
“争论到此为止。”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内部通讯频道，全体乘员。”
她切换到全舰广播模式，冷静而清晰地说道：
“我是指挥官宋茜。现在宣布两项命令。”
“第一，关于‘回应信号’。采纳安全部门的建议框架。强调我们技术的‘和谐’与‘稳定’特性，隐去具体技术路径和‘规则碎片’来源。这是我们目前生存概率最高的选择。”
荒木教授张了张嘴，最终在宋茜冰冷的目光下颓然坐倒，脸上写满了不甘与失望。张伟则微微松了口气。
“第二，”宋茜的声音更加凝重，“即日起，提升对‘彼岸低语’信号的防护等级。所有非必要深空监测岗位实行轮岗制，并强制配备实时生理监测和心理评估。科学部门优先研发针对该信号的精神屏蔽或过滤技术。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不得擅自尝试与‘低语’信号进行深度交互或追踪其源头。”
命令清晰而果断。在内部分歧和外部威胁同时浮现的时刻，宋茜用她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将航向扳回了她认为最稳妥的轨道。
然而，会议室内的裂痕并未消失，只是被暂时压制。荒木眼中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因为决策未被采纳而燃烧得更加隐秘而炽烈。张伟的担忧也并未减轻，他知道，资源分配的争议和接触策略的分歧，就像隐藏在舰体深处的应力裂纹，在未来的某次剧烈震动中，很可能再次爆发。
“启明”号依旧在坚定的航向上，但舰体之内，分歧的暗流已然涌动，与窗外那未知的“低语”一起，构成了通往彼岸之路上，新的不安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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