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你。”
姬子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就像在列车观景车厢里，为大家宣布下一个跃迁目标那般从容。
但这三个字，却如同宇宙开辟的第一道法则，在这片由纯粹数据构成的死寂虚无中清晰地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属于领航员的最终决断。
一瞬间，时间仿佛被凝固了。
下一个刹那，是极致的爆发。
“不——！”
丹恒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几乎撕裂灵魂的怒吼。
他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眸子，此刻血丝满布，目眦欲裂。
一直被他牢牢压制在体内的、属于持明龙尊的浩瀚伟力，在这一刻因主人心神的剧烈动荡而彻底失控。
璀璨的碧色光华自他体内冲天而起，化作一头狰狞咆哮的苍龙虚影，那足以撕裂现实、令星辰颤抖的力量，让整个翁法罗斯的后台空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他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朝着姬子所在的方向猛冲过去，他要撕碎这片虚假的天地，他要将那个该死的契约彻底抹除！
然而，在他动身的瞬间，赞达尔那冰冷、漠然的意志，如同亿万颗星辰坍缩成的奇点，轰然压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法则的对抗。
那头咆哮的苍龙虚影，连同它所蕴含的、足以倾覆大海的力量，在接触到那股意志的刹那，便如同阳光下的泡影，无声无息地湮灭了。
丹恒的身影，连同银狼、黑天鹅三人，再一次被禁锢在了原地。
从身体到灵魂，都被一股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绝对“规则”彻底冻结。
他们甚至无法转动眼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赞达尔那由纯粹数据构成的巨大光影，对姬子的回答，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姿态，仿佛一个工匠对自己即将完工的作品，投去了最后一道审视的目光，不带丝毫情感，只有对“功能性”的最终确认。
“契约，成立。”
赞达尔用一种宣读既定事实的、毫无感情的口吻，宣告了这场交易的最终结果。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股禁锢着三人的伟力，又如同潮水般悄然散去。
身体的控制权被归还，但灵魂的枷锁却变得更加沉重。
“姬子姐！”
银狼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这位永远玩世不恭、视一切为游戏的星核猎手，第一次在脸上露出了名为“恐慌”的表情。
她的十指在虚空中疯狂敲击，速度快到化作一片残影。
无数道防火墙、逻辑炸弹、概念断层、因果迷宫……她将自己毕生所学、所有压箱底的黑客技术，不计代价地构筑出来，化作一道道汹涌的数据洪流，试图在姬子与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墓之间，强行切断那条看不见的、由“契约”构成的死亡锁链。
这不再是黑客攻击，这是一场燃烧灵魂的战争。
她试图以一己之力，对抗这个世界的神。
但，没有用。
那些足以让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网络在0.1秒内彻底瘫痪的数据风暴，在触碰到姬子身前一米的无形界限时，便如同泥牛入海，又像是被黑洞吞噬的光线，瞬间被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根源的法则消解、抹除。
没有激起一丝涟漪，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
银狼的指尖停在了半空，身体僵硬，瞳孔中映出自己所有努力都化为虚无的倒影。
“别做傻事！”
丹恒的身影快到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残影，手中的击云长枪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碧光。
他不再试图攻击赞达尔，他知道那是徒劳的。
这一次，他将饮月君那足以撕裂现实的力量全部汇聚于枪尖一点，对准了这片虚无空间本身！
他要将这片囚禁着所有人的、虚假的“后台”彻底捅穿，打出一条通往真实宇宙的通路！
只要能回到现实，回到星穹列车之上，那里的“开拓”之力，或许能对抗这该死的契约！
与此同时，黑天鹅的眼中也满是无法动摇的决绝。
她张开双臂，身后那片由无尽记忆构成的深邃星空，化作一片遮天蔽日的帷幕，向着姬子温柔地笼罩而去。
她要将姬子从这残酷的“现在”，强行拖入她编织的、最美好的“过去”。
在那里，没有牺牲，没有交易，只有午后暖阳下，列车家人们围坐在一起，品尝着姬子亲手煮的咖啡，讨论着下一场旅行的欢声笑语。
她要用最温暖的记忆，将姬子永远地“藏”起来。
然而，面对三位同伴拼尽全力的拯救，面对那足以撕裂现实的枪芒，面对那足以庇护灵魂的记忆帷幕，姬子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脸上，依旧带着那抹一如既往的、温和而包容的微笑。
她没有躲闪，也没有抗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仿佛在欣赏一幅动人的画卷。
赞达尔那漠然的光影，只是不耐烦地抬起手，对着虚空，轻轻一挥。
一个简单到近乎随意的动作。
刹那间，那洞穿虚空的枪芒、那吞噬一切的记忆帷幕、那三个不顾一切向前冲击的身影……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时间、空间、能量、法则，再一次被按下了暂停键。
丹恒、银狼、黑天鹅三人的身体，被定格在了冲锋的半途，脸上写满了不甘、愤怒、以及最深沉的绝望。
“交易正在进行，不允许任何形式的干扰。”
赞达尔的声音冰冷依旧，像是在陈述一条不可更改的宇宙公理。
姬子缓缓转过身，迎着三位同伴那几欲喷火的、被泪水模糊的目光，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丝无奈，一丝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身为师长的、独有的欣慰。
她轻轻摇了摇头，那双仿佛盛着一整条璀璨星河的眼眸，依次扫过丹恒、银狼，以及那位刚刚加入不久、却同样在为她拼命的忆者。
带着些许不舍，却不曾动摇分毫。
最终，她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地响起，穿透了这片死寂的禁锢，压过了所有的喧嚣与愤怒，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停下吧，诸位，我是列车的领航员，也是所有人在开拓道路上的老师，这是我给大家上的，最后一课。”
这句话，像一把无形的、由整个宇宙的重量铸成的巨锤，狠狠砸在了三人的心上。
让他们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怒火、所有的不甘，都在这一刻轰然碎裂，化为了无法言说的、冰冷彻骨的巨大悲恸。
在他们怔然的目光中，姬子缓缓转过身，不再回头。
她迈开了脚步，向着那座散发着无尽毁灭与不祥气息的漆黑巨墓，一步一步地、坚定地走去。
没有丝毫犹豫，一如她每一次设定航标，带领列车驶向未知星海时的模样。
随着她的前行，她那鲜红色的长发末梢，开始散发出柔和的、如同星辰般璀璨的金色光芒。
紧接着，是她的衣角，她的肌肤，她存在的本身……都在这光芒中，开始缓缓地、不可逆转地消解。
她正在化作亿万个最纯粹的金色粒子，每一个粒子，都承载着她身为“智识”令使的智慧，承载着她身为“开拓”无名客的足迹。
那是一杯杯咖啡的香气，是一次次跃迁的光芒，是面对危机时永不褪色的笑容，是镌刻在灵魂深处的、属于列车家人们的每一段记忆。
一条由她的生命与灵魂构成的灿烂星河，从她的身后延伸而出，向着那座饥渴的、冰冷的铁墓，缓缓流淌而去。
她的身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虚幻。
“开拓是一条没有终点的旅途，总会有人在终点前倒下。”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领航员独有的从容，仿佛不是在走向死亡，而是在阐述一条再也寻常不过的航行守则，是在为她的学生们，上完这最后一堂课。
“但请不要悲伤，也不必停留。”
那条由她生命所化的金色星河，已经尽数涌入了铁墓之中。
那座原本死寂的、仿佛宇宙顽疾般的巨墓，在吸收了这股蕴含着“智识”与“开拓”双重命途之力的生命源流后，猛地一震！
墓身上那十六道代表着“反命途”的法则符文，如同十六只沉睡万古的凶兽之眼，骤然睁开，亮起了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幽光！
姬子的身影，已经变得如同风中残烛，只剩下一个淡淡的、近乎透明的轮廓。
她用尽最后的气力，回过头，对着她最珍视的、被禁锢在原地的家人们，露出了此生最后一个，也是最灿烂、最温柔的笑容。
“请踏着我的尸体，继续前进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那最后的光影，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之中，化作最后几点金色的光尘，融入了铁墓的光芒里。
轰——！
弑神兵器·铁墓，发出一声响彻整个数据维度的、宣告其诞生的轰鸣，彻底成型。
一股无尽的不祥与恶意，如同决堤的黑色海洋，从巨墓中喷薄而出，让整片虚无的空间都为之战栗。
赞达尔看着自己此生最完美的作品，那由代码构成的巨大光影中，似乎传出了一声冰冷而满意的叹息。
“最终的祷言，已经结束。”
“程序，启动。”
而另一边，随着交易的完成，那股禁锢着三人的伟力终于消失。
丹恒双腿一软，无力地跪倒在地，那杆曾饮过无数巨龙之血、贯穿过无数敌人的击云枪，发出一声如泣如诉的悲鸣，“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他伸出手，仿佛想抓住空气中那早已消散的余温，最终却只能死死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任由数据构成的“鲜血”流下。
银狼呆呆地站在原地，她面前的虚拟屏幕上，早已不是什么代码，而是一片刺眼的红色，上面疯狂刷下的，是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代表着心碎与系统崩溃的乱码。
黑天鹅则默默地转过身，不愿让人看到她眼中那无法抑制的、属于“记忆”的泪水。
身为忆者，她将永远、也必须永远地，将这最残酷、最无力的一幕，铭记于心，直到时间的尽头。
他们得救了。
以他们最不想接受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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