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前的冷风裹着干草味儿往衣领里钻,杨靖哈着白气蹲在共耕田边,手指抠了抠地上浅褐色的泥痕——那是半片牛蹄印,混着草屑和冻硬的粪渣。
三垛一人高的牛粪堆原本像小山似的戳在这儿,如今只剩几片破麻袋在风里扑棱,活像被扒了皮的光腚娃娃。
靖子!刘会计的棉鞋踩得冻土咔吧响,怀里紧抱着个蓝布包,十屯攒了俩月的肥啊!
够翻两亩地的麦茬子呢!他急得直搓手,指节上的皴裂直冒血星子,昨儿后半夜我还来巡过,那会儿还好好的......
杨靖没接话,顺着地上的拖拽痕迹往前挪。
车辙印子到了小路岔口就散了,像是有人故意拿扫帚扫过,可草窠里还粘着块干牛粪——拇指大,硬得能硌掉牙。
他捏着那玩意儿在手里转,突然笑出声:刘叔,您说这肥要是堆在自家牛棚后头,能丢吗?
刘会计愣了:那能一样?共耕肥是十屯的公产......
公产?杨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泥,上回老周头改账,是觉得公产能偷摸抠点;这回偷肥的,怕是也觉得公产丢了不心疼。他指了指岔路口歪脖子树,您瞧那树底下,新踩的脚印比牛蹄印还深——是个人,不是牛。
刘会计顺着看过去,倒吸口凉气:是二愣子他爹?
前儿还跟我念叨他家牛瘦......
甭猜谁偷的。杨靖扯下脖子上的红围巾,系在树杈上做标记,您让念慈通知十屯,明儿晌午到晒谷场——共耕肥不堆场了,分到责任区。他掏出系统面板扫了眼积分,嘴角勾了勾,每垛肥绑一屯,谁丢谁补。
这话刚落,张大山的大嗓门就炸了:杨靖你疯了?
凭啥让我柳树屯守粪?
那味儿能熏跑二里地的麻雀!他裹着老羊皮袄冲过来,皮帽子上的毛都竖成了刺猬,上回老周头的事儿刚消停,你又搞新花样?
杨靖也不恼,蹲下来用树枝在地上画格子:张叔,您算算——这三垛肥要是丢了,十屯平分损失,每屯得赔半袋麦子。
可要是分到各屯代管......他画了个圈,您柳树屯的肥要是丢了,就您柳树屯赔。
张大山的粗眉毛拧成了结,突然一拍大腿:得!
我守!他转身就往屯里跑,皮袄下摆兜着风,我家老舅家有堆陈粪,我连夜套车拉来!
刘会计望着他的背影直摇头,凑到杨靖耳边:昨儿后半夜我瞅见张大山的牛车往这边走,车轱辘上还沾着新泥。他压低声音,估摸着他怕真丢了肥要全屯赔粮,宁可自己贴。
杨靖笑了,掏出块木牌递给王念慈:柳树屯·张大山代管写上,底下再添行小字——肥在人守,守者有光
王念慈接过木牌时,指尖触到杨靖掌心的薄茧。
她抬头看他,夕阳把他的脸染成蜜色:你这是给张叔戴高帽呢?
高帽得戴正了才稳当。杨靖眨眨眼,他要是把肥守好了,木牌往屯口一立——比敲锣打鼓夸他还体面。
第三日晌午,李家洼支书背着粪箕子来了。
老人蹲在自家代管的粪堆前,用粪叉翻了个底朝天,末了还撒了把草木灰:杨娃,我这是——要是有人偷,粪里混的草屑、土块儿准对不上数。他拍了拍杨靖的肩膀,往后每屯轮值守肥夜,三人一组,炭笔记名,灯台公示。
杨靖立刻从系统兑出个硬皮本,封皮上写着守肥簿李叔这主意好!
每夜当值屯签字画押,漏记一次,扣本屯脚印工半成。
半月后,小河屯轮值夜。
杨靖打着马灯巡夜,远远就闻见股焦糊味儿——三个青年缩在粪堆旁,正拿树枝烤土豆。
张大山跟在后边,牛鞭子甩得噼啪响:好啊!
让你们守肥,倒偷摸开小灶!
三个青年吓得跳起来,土豆骨碌碌滚进粪堆。
最小的狗剩子抹着嘴:靖哥,前儿后儿都是老人们值夜,我们......
杨靖翻开守肥簿,果然前三夜的名字都是李大爷王婶子。
他合上本子,抬头时眼尾带笑:肥可罚,人要教。他指了指十屯的牛棚,你们三个,轮流给每家牛棚清粪七日,每日工分记脚帮脚账——让老人们监督。
小河屯老李头蹲在墙根儿抽旱烟,烟锅子忽明忽暗:狗剩子他娘昨儿还念叨,说这小子半年没碰过粪叉子......他突然站起身,把烟袋往腰里一插,我去搭把手!
雪落的夜里,杨靖在灯台下翻《脚印·第九辑》。
新贴的守肥轮值表上,每格都盖着不同屯的三眼印——那是用三块碎瓷片刻的,各屯各有记号。
王念慈端来热红薯,热气糊在窗玻璃上:张大山今儿问我,能不能把代管牌留着当传家宝。
杨靖笑出了声,从系统商城兑出包辣椒面,塞进抽屉最后一格:明年开春,第一锅肥汤得放点辣——暖身子,也暖心。
木匣里的牛皮突然轻颤,像在应和窗外的雪声。
杨靖伸手摸了摸,牛皮上的焦痕不知何时软了些,倒像是道新长的纹路。
靖子!
刘会计的喊声响在院外,带着股子急火攻心的颤音。
杨靖抬头时,正看见他踩着雪跑过来,棉帽子歪在一边,手里攥着本泛着油光的账册——那是共耕田的分红簿。
腊月初三......刘会计喘得说不完整话,手指死死抠着账册边角,分红......
杨靖站起身,把辣椒面往兜里一揣。
窗外的雪越下越密,模糊了远处的屯子轮廓。
他望着刘会计煞白的脸,突然想起张大山说过的话:公产像棵树,根扎不深,风大了容易倒。
可如今,树根底下的土,该是扎得更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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